提著空瓶回小區,樓下的回收垃圾箱又滿了。


    剛到家,母親又打電話來催錢。


    掛了電話發會呆,要去洗澡時,身體的疼痛抽搐又犯了。


    這個世界怎麽沒有一件讓人感到快樂的事情?


    疼痛到暈厥,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手機上一連串老板的未接電話,八成又是要罵人扣工資了,洛河沒興趣接。


    他扶著牆,爬上樓頂,沐浴在陽光下,陽光是很溫暖,可是為什麽它驅散不了血液裏冰冷刺骨的寒?


    人活著為什麽這麽痛苦?我這樣痛苦的活著,又是為了什麽呢?


    洛河想了很多理由,想了好久好久,做了很多心理預設,還是不明白,直到麵對死亡的來臨,他才在這喘息間,感受一瞬要被解放的希望。


    他爬上頂,張開雙手,像鳥一般展開了自由的翅膀,在36樓的樓頂上,一躍而下。


    “什麽???我都死了,又讓我活回去???我好不容易死的,憑什麽讓我回去?”


    這是在漆黑一片中的一道明亮的玻璃光橋,橋發著光芒,直通天際,看不見盡頭。


    洛河雙手撐在橋門口的桌子上,把桌子拍得砰砰砰作響。


    桌子另一頭坐著一個大熊貓,它悠閑的拿著竹竿嚼著,抬起半咪的眼,慢悠悠的回答,“你還有債沒有還完,不能去極樂世界。”


    “什麽債?什麽債?我哪裏還有什麽債?”洛河煩躁的吼著。


    “哦,等我看看。”大熊貓懶洋洋的伸出另一隻手,在洛河的額頭前方鬼劃了幾下,一本薄薄的書掉在了它肉嘟嘟的手掌,它嚼完手上最後一點珠子,擦了擦嘴巴,再把胖手掌在身子上蹭了蹭,這才慢悠悠的翻起書來。


    “就最近的來說,你還有一筆房貸沒有還完。”


    “怎麽可能!!!我都沒買房!!!”絡河一下子急了,湊過去看書上的內容,隻看到空白的一片,“你騙我的吧!這上麵什麽都沒有?”


    “哦,忘記你看不見了。”大熊貓拍了拍書,一段文字投屏到了空中。


    在它的解說下,那段扭曲的文字逐漸變成了絡河認識的漢字。


    “你弟弟買房了,你母親以你的名義貸的款,所以這個款項要你來還。”


    “你還欠老板一個星期的班沒有上,人家付了整月工資的;欠你的主治醫生3018元診費,人家急救你時產生的;……


    ……小學三年級借的女同桌的橡皮擦沒有還。”


    洛河兩眼發暈的看著隨大熊貓慢悠悠的語調,擠滿整個空間的文字。


    “所以,一共是1008件債務,沒有還完之前,你不能去極樂世界。”


    大熊貓說完,就這樣把書攤在桌子上,又變出了一根竹子慢慢啃著,靜待桌對麵的人慢慢消化。


    洛河顫抖的手,在虛空的文字上指來指去,這些債,大到房貸,小到樓下早餐店的兩塊五元,再到小學同桌的橡皮擦,一幕幕清晰明確又奇葩,容不得他分毫狡辯。


    “嗚嗚嗚哇……”洛河扶著桌子蹲下,大哭起來。“為什麽死都不讓我好死?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一隻毛茸茸的手摸上了他的頭,“孩子,你沒有做錯什麽,這世間因果萬物,結了債,便要還,這就是因果。”


    洛河濕潤的視線中,印著大熊貓模糊的臉,看上去竟然有些慈祥。


    “可是,這麽多債,我哪記得清啊?”他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


    “唉。”大熊貓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那我就先把書借給你吧,回去好好還債,還完之後再來。”


    它拿起那書就要往洛河的腦袋拍。


    眼見書的陰影越來越近,洛河本能的想躲,卻發現身體動彈不了,他隻能閉著眼睛,咬著牙,等待異物砸上腦殼。


    意外的,那本書很重,砸上腦袋的一瞬間,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砸下來,痛得令人發指,超出了他承受的極限。


    然後,他就暈了。


    洛河是被耳朵邊的哭聲吵醒的,他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聽著旁邊像是十裏八外傳來的哭聲,搖晃了一下腦袋,一陣眩暈,他趕緊扶住自己的腦袋,倒掉了腦袋裏的水,這才聽清,聲音很近,就隔了一層簾子。


    他把簾子拉開,原來是隔壁病床的哭聲。


    老人抱著小孩,一起嗚嗚哇哇的哭,吵得他本就發暈的腦闊更暈了。


    絡河扶著自己的腦袋,這才發現,自己腦袋上還纏著一圈繃帶。


    我這是被書砸傷了嗎?


    旁邊的哭聲還在繼續,吵得洛河沒有辦法好好思考。


    他看向隔壁床抱著孩子的老人。


    床上躺著一個年輕女人,雙眸緊閉。老人抱著孩子,哭完了之後,喋喋碎語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不過此時,洛河已經無力去關注這些了,他很餓,很餓很餓,像是好久沒有吃飯,肚子餓得一陣陣的抽痛。


    唉,人類這種生物為什麽必須吃飯呢,不吃飯竟然會成為一種折磨。


    我又沒餓別人,為什麽餓自己也不行?我不是身體的主人麽,主人想幹啥就幹啥,咋還收到懲罰呢?


    洛河躺在床上,望著白色的天花板發呆,靜靜的享受著肚子咕咕咕叫聲帶來的抽痛感,他已經習慣了,在各種痛苦中,尋找抽離自己的辦法。


    這種餓肚子的痛,隻是最簡單輕微的一二級,一會兒就好了。


    正在他眯著眼神遊太空時,隔壁老小的哭聲終於停了。


    洛河懶懶的轉過頭看去。


    一個白大褂擋住了他的視角。


    在白大褂的安撫下,那老小停住了哭聲。


    洛河隻能聽見他輕聲細語的聲音。對方安撫完了那一老一小,轉過頭就與洛河的視線對上了。


    哦,還是個熟人。


    “怎麽樣?還疼不疼?”這人是洛河的主治醫生許巍,一個年輕的男醫生,他帶著眼鏡,說話也斯斯文文的,輕聲細語。


    “我怎麽在這?”洛河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幹啞得厲害。


    許巍醫生走過來,把洛河的床搖了上去,摸了摸他被紗布包著的腦袋,才回答他的疑惑。


    “你被高空拋物砸到了,路人把你送到了醫院。”


    “什麽?”


    高空拋物?那隻熊貓拋的書???


    那不是平行砸過來的書嗎?哦,對,書呢?洛河掀開被子,在床上翻來翻去。


    “洛河,你在找什麽?”


    許巍一把抓住了絡河在床上亂翻的手。


    “啊?”洛河望著那隻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手指修長白皙,力氣卻是很大,他抽了幾次都沒有抽出來,抬頭朝許巍望去。


    對方眼鏡下是一雙狹長的鳳眼,此刻緊緊的盯著他,似乎等不到他的回應,就不會鬆手。


    “找一本書。”洛河諾諾的回答。


    “什麽書?我幫你找?”許巍鬆開了手,輕聲問道,“床上沒有,你的包在櫃子裏,是在包裏嗎?”


    他說著,彎下身,從床頭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個灰撲撲的雙肩包,上麵還有星星點點沾染到的血跡。


    洛河一把搶過包,拉開拉鏈,一本白色的無字硬皮書安靜的躺在雜物中間。


    就是這個,洛河把書拿出來,翻開,裏麵果然像記賬本一樣,記錄著密密麻麻的債務。


    此刻,一段文字正被標注著矚目的紅色。


    【欠主治醫生許巍3018元】


    許巍探過來正好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這標紅的一段,他嘴角在不易察覺的角度,輕微的抽了抽。


    洛河摸著密密麻麻的債務,心情很是低落。這無趣的世界,不還完債,還走不了了唄。


    他從包裏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中,翻出一個屏幕碎得人眼睛疼的黃色舊手機,他按了好幾下,手機還是黑屏,才反應過來,應該是沒電了,又在包內掏出一個充電器。


    “許醫生,我充好電,就把錢還你。”


    許巍歎了口氣,摸了摸洛河發頂的頭發茬,“小河,我們一定要這麽生絡嗎?”


    洛河抬起頭,茫然的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


    “怎麽說,我也是你表哥,你都住院了,就好好安心養病,不要老急著還錢。”


    什麽表哥?許醫生怎麽可能是他表哥?洛河暈乎乎的腦袋一團亂麻,他小聲怯怯的問,“許醫生,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許巍詫異的看著他,“你在我手上這麽久,還不知道我是你堂哥?姑姑沒告訴你嗎?”


    姑姑?他媽哪來的兄弟姐妹?洛河活了25年,都不知道,他媽還有兄弟姐妹。


    “許醫生,興許是你搞錯了吧。”


    洛河轉頭看見隔壁床的祖孫倆正看戲似的好奇的打量著自己,有些許不適,他不喜歡別人的打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過頭頂,不想再跟許醫生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


    被子擋住了視線,卻隔絕不了聲音。


    洛河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歎息,然後是許醫生對那祖孫倆打了聲招呼,最後離開的腳步聲。


    在洛河看來,這隻是許醫生無聊了,拿他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他躲在被子底下,緊緊的抱著那本白皮書,估算著怎麽還那些債務。


    存款現在應該有五千多,等手機充好電,還掉許醫生的三千多,就立刻出院,他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在醫院浪費了,剩下兩千多,先把樓下早餐店老板的小錢還了吧,留五百房租,再看還有哪些債可以快點還。


    1008件債務啊!我怎麽欠了這麽多債。


    洛河抱著書,緊緊的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著:


    趕緊還完吧,不管用什麽辦法,還了,我就可以快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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