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知道自己叫什麽,或者說,他的名字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


    剛出生沒多久,就被生活本就窘迫的雙親視為累贅所拋棄,在荒山野嶺之外勉強撐過了三天。


    誠然,這一切,在他的記憶中早已是模糊不清。


    他隻記得從懂事那年起,就被一群身穿黑衣、被稱為“管理員”的男人送到一座叫“冠昊島”的島嶼,島上聳立著一座六麵七層的古老高塔,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裏沒有人讓他做艱苦的勞力活,也沒人強迫收他任何費用,每天他隻需要重新做一套動作。


    揮拳,日複一日地揮拳,哪怕是快要死了也要繼續揮拳。


    與他做同樣動作的,還有不少年齡相仿的孩子們,男子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也對他們的來曆絲毫沒有興趣。


    他隻明白,所有人正在參與一場名為“物競天擇”的遊戲。


    除去揮拳之外,管理員們還會給他們灌輸無條件服從某個大型組織的思想,作為隨時可以為那個組織去死的工具。其中有些孩子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過幾天如人間蒸發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管理員們對此給出的解釋是,他們染上某種精神疾病先後自殺。


    包括男子在內的孩子們並不覺得意外,他們都很清楚,一旦半途而廢或者對管理者提出異議,下一個患上“精神疾病”的毫無疑問就是自己。


    於是,他們練得比過去更為賣力,揮灑的汗水也越來越多,中途有更多的人累得支撐不住陸續倒地不起,也有人試圖想逃離這座島,當然最後的結果無一不被定為失蹤處理。


    到了最後,還站在訓練場的僅剩下一個人。


    之後,管理員們將全部的心血與精力都灌注在培養男子身上,使他先後完美掌握一種名為“六式”的體技及秘傳格鬥術“遊身八卦掌”,並不斷地給他下達去暗殺要員的指令,男子每次都是毫發無損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任務,即使是目標是小孩或老人也沒有任何的猶豫。


    在十二歲那年,他被編進了隸屬於世界政府一個名叫cp0的組織,在這裏,他獲得了屬於他的第一個名字,準確來說是一個代號。


    維德魯威,別人都是這麽叫他的。


    組織裏的生活與在冠昊島的時候沒什麽不同,隻不過多出了兩條規矩。


    一是為世界貴族天龍人無條件服務,二是一旦任務出現失敗,將會被政府高層所抹殺。


    男子對任何事物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期待,也不存在正邪的觀念,隻是如同機械一般勤勤懇懇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對他來說殺人等同於自己的職責,沒能發揮好自身用途才是最大的邪惡。即使遭到抹殺,他也毫無怨言,處理一台報廢的機器對工廠長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作為人類的感情,早已跟隨他揮拳灑下的汗水一起被抹滅得一幹二淨。


    不知道這種麻木不仁的日子過去了多久,某一日,維德魯威被政府的高層人員下達了一項特殊的任務。


    之所以用特殊來形容,是讓他前去一個叫沃卡的加盟國擔任王國軍隊長,負責監督那裏的天上金上繳情況,暗中將身份告訴國王並對他不斷施壓,以此用強硬的手段將沃卡王國打造成對世界政府忠心不二的國度。在此之間,他被賦予一個叫“久保田”的新名字。


    名字對男子而言,隻不過是個需要用得到自己的情況方便叫他的稱呼,因此他很爽快地就接受了“久保田隊長”這個新身份,前往那個陌生的國家,開始過起與不同於往常的生活。


    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人類,男子努力去了解普通人的說話習慣,讓自己強行模仿他們去和旁人打交道,逐漸融入軍隊的日常,與他們打成一片。


    在士兵們的心目當中,久保田隊長是個隨和散漫的上司,經常掏出自己腰包去請大家喝酒,有他在,戰爭前嚴肅的氛圍也會變得輕鬆許多,因此沒有一人是不對他產生好感的。


    唯有男子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不過在扮演一個好軍官的角色。在上層下達新的指令前,他隻需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職務即可。至於那些性格各異的士兵,就像當年在冠昊島的同期一樣,男子對他們沒有產生絲毫情感,在他眼裏,那些人與隨意拆卸的零件並無多大差別。


    直到在一場暴風雨中與某個少年的邂逅,讓他今後的人生稍稍有了些改變。


    沒有經過任何猶豫,男子就將他帶回沃卡王國,讓他以一名士兵的身份為國家賣力,並在空餘的時間陪他一起訓練,刻意引導他以自己作為目標而變得更強。


    這並非是出於某種興趣,而是男子意外地發現那少年潛在的驚人天賦,年僅九歲就一人挑翻惡名昭彰的猛鬼海賊團,更重要的是,他擁有萬裏挑一的霸王色霸氣。且不說沃卡王國那種彈丸之地,即使是世界政府這種龐大的組織,霸王色擁有者也是寥寥無幾。


    對他好好加以訓練,未來無非能成為一名強大的海軍或特工,甚至能夠成為自己的接任者。


    “接任者”一詞從男子腦海中冒出的一刻,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麽會有著這種奇怪的念頭。


    或許在他心底深處,對那個同樣連名字也沒有的少年產生了一些細微的觸動。


    大雨傾盆而下,無情地擊打著變得坑坑窪窪的地麵,維德魯威靜靜地躺在一塊嶙峋的怪石上,雙眼渙散,臉色灰暗,胸口赫然多出一個血洞,正朝外汩汩流淌著鮮血,潔白無瑕的岩石被浸染成大片赤紅,四肢微微抽搐著,隨時都有可能會斷氣。


    凱多將狼牙棒扛在肩上,徑直走到他身邊停下腳步,目光冷然地盯視著對方,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過了半晌,一道微弱的低語打破了這份寂寥。


    “你變強了啊,小鬼……”


    維德魯威艱難地側轉身子看著青年,慘淡的笑容從他那張麵如死灰的臉龐上浮現,“這場戰鬥是你贏了,仇人被自己親手誅殺,想必這一刻你也等了很久吧?”


    “啊啊,沒錯。”


    凱多高高舉起狼牙棒,語氣冰冷地說道,“我的人格被你肆意踐踏,好不容易在這個地方找到你,說實話,老子想打爆你腦袋的心情沒有比此時更強烈了!”


    話音落到此處,狼牙棒直砸而下,維德魯威嘴角向上一勾,緊緊閉上雙目。


    從成為cp0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識到這一天遲早會來臨。


    特工們對政府不過是枚棋子,棋子失去作用就會遭到丟棄,能死在敵人手上而不是被政府除名後抹殺,對隻知道忠實地完成每項任務的他而言,無疑是一種幸福。


    砰!


    沉重的擊打聲從耳畔響起,維德魯威並未察覺到自己身上又被施加新的痛苦,慢慢睜開眼睛,扭頭望見左側一塊突起的岩石已然崩裂,化為碎石散落在地。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沉聲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把你放在這不管,你這種傷勢想必也沒救了吧。”


    凱多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將狼牙棒隨手扔到一邊,在維德魯威身邊的岩石上坐了下去,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毫無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被剝奪夢想與自由的感覺,換成是我,早就已經精神崩潰了。”


    維德魯威就像是從未見過他這個人似的,瞪著雙眼瞧了他好一會,旋即露出耐人尋味的苦笑:“真是的,誰允許你擅自洞悉我的內心,這可是個人隱私問題。”


    他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臉色顯得異常平靜,緩緩說道,“我們這一行的,生來就是別人手中的牽線木偶,一切全憑著上層的心思來行事,任務失敗就會把我們滅口,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若是沒能發揮出工具的價值,便是毫無生存的意義。”


    “……這隻不過是你自我滿足的借口吧。” 凱多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嘟噥道。


    “誰知道呢。”


    維德魯威慘然一笑,有意無意地帶過了這個話題,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以你的能力,應該也發現了,史基準備賣給政府的商品,就在不久前被你的同伴們搶走了。可以說,我們是一敗塗地……”


    聽到這裏,凱多開啟見聞色來感知遠處的情況,少頃,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輕微的弧度:“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老子可要好好地嘲笑他們!”


    “接下來的事情可沒那麽簡單了……咳咳!”


    維德魯威劇烈地咳嗽起來,大量的血沫隨著他的唾液一起噴出,過了半晌,男子勉強擠出一點笑意,“這次奴隸與獎品的交易徹底破產,政府也會因和海賊的接觸而不受群眾信任,想必那些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吧?”


    聽到他最後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凱多皺起眉頭,追問道:“那些人?你在說些什麽?”


    “嘿嘿,像我這種人渣,也會遵守職責上的原則。不過日後你一定會明白的。”


    維德魯威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一片,“現在回想起來,和你相處的那幾年,好像過得並不賴。也不知道在死後的世界,我能不能有機會向保羅他們說聲抱歉。”


    凱多苦笑道:“以保羅的暴脾氣,恐怕會先狠狠揍你一頓呢。”


    “嗬……很像那小子的作風……”


    維德魯威顫抖著右手抬向高空,眼睛半睜半合,奄奄一息地說道,“老實說……我還挺羨慕你們海賊……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受任何拘束……下輩子……我是說假如人生重來一遍……不知道我能不能抓住……那片名為夢想的雲朵……”


    說到這兒,他抬起的手臂落了下去,輕輕地搭在岩石上,慢慢闔上沉重的眼皮,隻是這次,再也不會睜開了。


    雷電轟鳴,暴雨如注,維德魯威的眼角變得些許濕潤,似乎是從天灑落的水珠,亦或是從眼中泛起的淚光,順著他的臉頰緩慢地滑落。


    親眼目睹這名曾教會自己不少事物的啟蒙人的離去,凱多心裏也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伸手拭去維德魯威臉上的水漬,黯然道:“正因為世界的法則肮髒不堪,才會醞釀出更多像你這樣可悲的家夥吧。”


    就由老子親手,了結這個往複循環的悲劇!


    “好好在名為黃泉的國度看著吧,久保田。”


    話音剛落,凱多感到身體一陣乏力,張開雙臂向後倒了下去,恰巧躺在一動不動的男子身旁,閉上雙眼,不知不覺昏睡了過去。


    在他與維德魯威分出勝負的同時,另一邊的戰鬥,也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獅子?千切穀!”


    金獅子躍至高空,手中雙刀瘋狂地舞動著,無數道恢宏的斬擊交織成金色風暴,猶如狂風驟雨般向下方席卷而去,所過之處,地麵就像是被撕裂開來,瞬間出現一道又一道縱橫交錯的溝壑,一直延伸至數十裏外的海麵。


    原本環繞四周、巍峨聳立的山脈,在狂暴斬擊前如同沙雕般脆弱不堪,被輕易切成無數碎塊,轟然倒塌,揚起漫天塵土。


    同時,撕心裂肺的慘嚎聲接二連三地從地麵傳來。


    “為什麽我們也要跟著遭罪啊!”


    “提督!不是這邊!啊!”


    “別往我這裏來!救命!”


    史基朝他們望了一眼,罵道:“白癡!誰叫你們離得這麽近的!都給老子滾開!”嘴上這麽說,雙手動作絲毫不停。


    “真有夠殘暴啊。”


    不知道是否出於對那些手下的同情,紐蓋特發出了一聲感慨。麵對鋪天蓋地而來的金色風暴,男子高大的身影依然屹立在原地沒有任何動搖,兩腳彎曲半蹲,雙手成拳交叉於胸前。


    “散!”


    隨著紐蓋特一聲暴喝,雙拳包裹著一層白色球罩,朝著上方左右橫揮過去。一時間,空氣中出現蛛網狀的裂縫,向著四麵八方瘋狂地綿延而去,轉眼間籠罩了整片天空。


    緊接著,密集的裂縫就像玻璃一樣,驟然炸裂。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如炸雷般響徹四周,堅不可摧的金色劍氣瞬間化作齏粉,殘存下來的碎屑漫天灑落,最終消散於無形之中。


    同一時間,身後風聲颯然,金發男子狂笑著,刀刃上流動著金色的波動,雙手猛然一揮,兩把鋒銳無比的長刀以驚人的速度朝著紐蓋特後頸橫劈過去。


    “桀哈哈哈!得手啦!”


    “太慢了!”


    仿佛預判出對方的下一步動作,紐蓋特急轉身形,手中薙刀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砍下去。


    鐺!


    薙刀與雙刀展開激烈的對撞,互不相讓,強烈的衝擊伴隨著漆黑閃電分別傳到他們身上,二人猛地一震,雙腳用力蹬地,各自向後跳開,對峙而立。


    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海賊們的身體,偶爾可以聽到微弱的呻吟聲。


    “喂,紐蓋特!你注意到了嗎?”


    史基用刀鋒指著一個方向沉聲道,“那個麵具混蛋的聲音突然感受不到了,這也就說明......”


    他忽而放聲大笑,嘴裏叼著的雪茄都差點落下去:“桀哈哈哈!那小鬼正好替老子省去了一個麻煩!辛辛苦苦準備很長時間的交易搞砸了,但老子心情反而輕鬆了許多!”


    紐蓋特一愣,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出乎意料,旋即彎月般的胡子隨著嘴角上勾而翹起一截:“你這種樂觀的海賊還挺少見的嘛。”


    “倒也不是樂觀。”


    否定對方對自己的評價,史基轉過右手長刀,用刀鋒對準與他鏖戰已久的男人,冷笑道,“比起那些有的沒的,老子更想追求一場激情澎湃的戰鬥!用拳頭說話才是證明強大的標準!動真格吧!紐蓋特!把你幹掉之後,下一個就輪到洛克斯啦!”


    紐蓋特對他囂張的挑釁一點也不以為意,舞動著薙刀斜架於胸前,以同樣豪爽的笑容回應道:“咕啦啦啦!好久沒有遇到你這樣的對手,我也想久違地活動活動筋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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