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西區街道的一間毫不起眼的小酒館內,卡爾帕獨自一人趴在一張破舊的木桌上,百無聊賴地敲打著桌子的邊緣,望著空無一人的四周呆呆出神。哪怕一隻嗡嗡作響的蒼蠅在他麵前不停地飛來飛去,低垂著的眼皮也始終沒有眨過一下。


    隨著近年來洛克斯海賊團的名聲日益壯大,並逐漸擴增了勢力範圍,吸引了無數想要闖蕩一番事業的年輕人爭先恐後地加入,卡爾帕自然也是其中之一,這位出生於富貴人家的青年,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帶上自己全部的積蓄,先發製人地偷了家裏的快艇,向著那座自己夢寐以求也要前往的島嶼絕塵而去。


    本以為憑借家世顯赫能夠輕易地出人頭地的他,自從來到蜂巢島後卻屢屢遭到碰壁。別說跟隨大部隊出海遠征了,就連在島上站穩腳跟都無法做到,隻能憑借自己花費得所剩無幾的盤纏以及不停地向其他海賊借錢,才得以勉勉強強地開了一家小酒館。


    即使如此,卡爾帕的日子依舊不好過。由於店裏的裝修材料太過老舊,再加上平平無奇的飯菜以及偏僻的地理位置,以至於平時光顧這家酒館的客人寥寥無幾,甚至雇不起可以幫得上忙的夥計,唯獨隻能和一些老鼠蒼蠅作伴。


    照這種形勢下去,過不了幾日就要迎接關門大吉的結局,同時還要麵臨著蜂擁而至的債主們上門討錢的局麵,光是想想就感到一陣頭痛。


    除此之外,半個多月前蜂巢島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襲擊,使得島上大多數城鎮都被摧毀得慘不忍睹。就像是上天賜予他的憐憫一般,卡爾帕的那間小酒館僥幸躲過了一劫,但一向缺乏安全感的他很快就有了強烈的危機意識,每日每夜,每時每刻,無不在提心吊膽之下度過。


    ——真是太可怕了......到處都是鮮血......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麽多人被殺......該不會很快就要輪到我了吧......


    想到當日在鎮上親眼目睹了那些堆積成山的屍體,卡爾帕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顫抖著被汗水浸透的右手,拿起放擺放在桌麵上的一個酒桶,拚命地往嘴裏猛灌幾口,試圖以此來緩解心中的恐懼。


    酒並不算很難喝,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清涼甘甜,但卡爾帕隻覺這味道苦澀到讓他有種想要哭出來的衝動,一張本就黯淡無光的臉變得幾乎看不出一絲血色,身上所積累的壓力非但沒有得到放鬆反而越發沉重了起來。


    ——早知道就在家鄉混個閑職當當了,偏偏去做什麽海賊!結果淪落成這副落魄的境地,再這樣下去肯定不是個辦法!


    ——......對了!幹脆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找艘小船溜之大吉吧,反正到了其他地方一定也會有我的容身之處!


    卡爾帕思考的太投入,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酒館大門被緩慢地打開,很快又被“咚”的一聲迅速關上,一條人影伴隨著沉重而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從門外走了進來。


    “老板,來一壺天甜酒。”


    一個平靜到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自那人的嘴裏發出。本來生意蕭條的店裏破天荒地來了個客人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卡爾帕的臉上仍是一副無精打采的神情,對來者是什麽人提不起一點興致。


    何況對方走進這種寒酸的店裏突然點名要一份最高檔次的美酒,讓他不免懷疑這家夥是專門來找茬的,心中頓時有些不悅。


    ——真夠晦氣的!隨便打發他一下好了......


    抱著這個想法,卡爾帕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空酒桶,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語氣非常冷淡,“很抱歉,本店並沒有你所說的那種酒,請你另找別處吧。”


    當他這句話剛說出口的一刻便開始有些後悔,心裏暗罵自己的魯莽,畢竟再怎麽說,蜂巢島也是海賊們的定居之地,一旦來者是個以殘暴聞名的惡棍,一聽到這話多半會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想到這裏,豆大的冷汗便從他的額頭上汩汩而下。


    幸好那人似乎並未留意到卡爾帕說了什麽,隻是走到他的對麵大剌剌地坐在一張椅子上,目光望向桌上一瓶未開封過的啤酒,從嘴裏擠出了幾個字眼,帶著一絲不容易察覺到的笑意,“這不是有現成的嗎......?雖然不是老子想要的,不過暫且將就一下也無妨......”


    也沒等對方是否答應,他就自顧自地伸手抓起那瓶酒,撥開瓶蓋朝著自己嘴裏猛灌,酒液順著喉嚨滑入胃中,一股暖意從胃裏慢慢地蔓延至四肢百骸,使他渾身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舒服,不由出聲感歎道,“哦咯咯咯!乍一入口平淡無奇,仔細品嚐起來還是別有一番風味嘛!”


    對方毫不留情的評價傳入卡爾帕耳中並沒有讓他心生任何不滿,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不禁抬起一直貼在桌上的腦袋,這才開始對那名不速之客仔細打量起來。


    眼前的男子身材非常魁梧,光是在那一坐就像是一座小山。他的頭上綁著層層疊疊的布帶,完美地遮住了他額頭以上的部位,看上去顯得頗為滑稽,但他那張粗獷而又凶惡的麵孔讓卡爾帕無論如何也笑不出聲。


    此外,通過將近一分鍾的觀察,卡爾帕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但一時之間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說起來,老板......”


    在將那個空空如也的瓶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之後,男子隨意地抹去殘留在嘴角邊的酒漬,頂著一張醉醺醺的臉,開始對著周圍的環境四處張望,喃喃道,“你這家店......好像意外的冷清嘛,牆壁上都長滿黴菌了,讓我一下子回想起了幾個故人。”


    ——現在才注意到這一點嗎?!


    卡爾帕對他的反應遲鈍感到一陣無語,忍不住就要開口吐槽幾句,但當他無意間瞥到對方那雙充滿懷念和憂鬱的眼神,便將快到嘴邊的話直接憋進了肚子裏。


    不知為何,他心裏漸漸地對這個初來乍到的男子產生了一些興趣,也許是長期獨自一人的生活,使他特別渴望能與一個願意和他說話的人進行滔滔不絕的交流。


    於是在經過短暫的沉寂後,卡爾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確定自己不會因為過度緊張而顫抖後,張開嘴巴,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一字字地問道:“那個......先生,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你要選擇鄙人這家酒館光顧呢?”


    似乎是被他的突然發問打了個措手不及,男子一時愣住了。少頃,那人將目光一點點地挪向這間酒館的主人——那個嘴唇上留著兩撇蚊香狀胡子的青年人身上,就像發現了奇珍異寶一般觀察了對方很久,這才笑著回答道:“去喝杯酒還用得著扯出什麽理由嗎?硬要說一個的話......大概就是一時興起吧。”


    男子那隨心所欲到可以用敷衍來形容的回答,令卡爾帕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不是懷疑對方有些來頭,免不了會說他幾句。


    但下一瞬,頭巾男子的話卻讓卡爾帕吃了一驚:“酒對老子來說,比生命之源還要重要!倘若是將喝上一口......不,隻要沾到一滴作為動力的話,就能在戰鬥中發揮出超乎極限的力量!哪怕遇到遠強於自己的對手也可以在短時間內打得不分勝負!


    “用你們人類的行為來表述,大概是為了獲得自己最渴望的事物,而在不知不覺中將自身全部的潛能一點不剩地激發出來!正是因為這樣,老子才會願意與人類這種生物去打交道!”


    男子越說越激動,時不時地手舞足蹈,顯然是有些喝醉了,口中夾帶著的飛沫都濺到了卡爾帕的臉上。但卡爾帕無暇去注意這些,隻是如同一尊雕塑般固定在座位上愣愣出神,更是粗枝大葉地過濾掉了對方話語中略顯怪異的部分,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些聲音接連不斷地回蕩。


    ——我是因為什麽理由而成為海賊的?出人頭地嗎?


    ——不對......我還有其他出路!為了賺錢嗎?也不是,家境殷實的我才沒有將那種東西放在第一位!


    ——到底......到底是為了什麽?!


    也許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腦,卡爾帕的心緒就像海浪一般變得心煩意亂,再也不受任何控製,重重地一拍桌麵,以近乎嘶吼的嗓音將自己的真實感受全盤托出:“事實根本不是你所說的這樣!所謂的渴望,隻不過是長輩強加於自己身上的產物,他們想要什麽,像我們這類人就不得不按照那些家夥的意誌行事,毫無自由與理想可言!會為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去奮鬥的家夥,也隻不過是作為提線木偶度過一生的蠢貨而已!”


    他的聲音隨著情緒的激動說得越來越大聲,就連躲在吧台下偷吃奶酪的兩隻老鼠也被嚇得一溜煙跑回了老鼠洞,頭巾男子靜靜地聽著他的發拽,臉色平靜得如一泓秋水,肌肉也沒有出現一點顫抖。


    待這位值得憐憫的酒館老板因為罵得歇斯底裏而不住地喘著粗氣的時候,醉漢方才開口冷冷地道:“突然喊的這麽大聲,是想讓自己那些無聊的瑣事被全世界的人知曉嗎?還是說......”


    他整個人湊近桌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個失魂落魄的青年,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渴望著急於改變自己那受人擺布的人生呢?”


    醉漢的一番話,如同一道劃破天際的驚雷,頓時擊中了卡爾帕那顆被孤獨與不安所縈繞的心,使他慢慢地清醒了起來,腦海中也萌生出了新的念頭。


    ——......沒錯!一切都是為了能獲得所有人的認可,讓大家知道我並不是一個隻會吃父母幹飯的窩囊廢!也能讓那兩個人知道我是名值得他們驕傲的男人!


    ——以卡爾帕之名響徹全世界,這便是本大爺從小到大便心懷的夢想!


    想到此處,他不再感到絲毫的迷茫,常年伴隨在周身的疲憊感也在這一刻消散得無影無蹤,身心登時感到無比舒暢。


    無論前方的道路多麽坎坷,無論中途被否定了無數次,他也要將自身的信念貫徹到底。


    卡爾帕再一次抬起了腦袋,眼神中流露出感激之色,伸出自己的右手對著這名相恨見晚的客人說道:“雖然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不過我必須要向你鄭重表示感謝......我已經決定好了,從明天開始,這家酒館將會正式關閉,我會以我擅長的步調來完成自己的人生!”


    聽了對方的話,男子稍稍有些錯愕,一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當他瞧見卡爾帕那張嚴肅非常的麵龐,就知道這個留著卷胡子的家夥是認真的。於是他也同樣伸出右手,與青年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臉上掛著一個略顯遺憾的微笑:“哦咯咯咯!看來以後不能喝到剛才的那種酒了!”


    “那有什麽難的?我家裏還偷偷地藏了好幾箱呢!當然前提是你要先支付我一筆高額的費用!”


    “看不出你這混蛋這麽貪心啊!”


    “商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倆人正說笑間,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酒館的大門又一次被用力地推開,使醉漢與卡爾帕的眼神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門口那名戴著一頂牛仔帽的海賊。


    “呼......呼......找了你半天,結果跑到這裏喝酒來了啊!”


    那人一手扶在門框邊盡力地挺直腰板,以確保自己不會因為疲勞而倒下,一張瘦削的臉上滿是激動的色彩,就像是忽然在地上撿到了一億貝裏一般。隻見他在喘了幾口粗氣後大聲說道,“凱多!幹部會議出現結果啦!大事件!!別磨蹭了!趕緊過來!我們要去''神之穀''了!”


    “凱多?”


    卡爾帕呆了呆,猛地意識到了什麽,立即側過身看去,卻見那醉漢將包在頭頂的布條一圈一圈地拆解下去,露出了一對鐵塔般的雙角,一頭亂糟糟的黑發垂了下來,掛在他的額頭上,朝著自己尷尬一笑:“哦咯咯咯!不事先隱藏身份,老子可沒法安穩地喝酒啊!”


    ——好小子,原來你打定的是這個主意啊!


    卡爾帕嘴角一陣抽搐,卻沒有說出任何話語,他簡直已經無話可說。


    “那麽,就此別過吧,假設能夠順利地歸來,我會到你家裏喝一杯的。”


    凱多在拋下這句話後,便起身大步向門口走去,與那個海賊寒暄一番後,跟在他身後快步在狹窄的街道上前行,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望著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卡爾帕心中莫名感到一陣惆悵,腦海中仍在反複琢磨著青年最後所說的那句話。


    ——順利歸來......?那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大事件又是怎麽一回事?難不成又是遠征......不好!那個混蛋想吃霸王餐!


    意識到這一點的卡爾帕頓時大感不妙,二話不說就要朝著門外追趕而去。可就在他還沒跑出幾步路的時候,無意間瞧見凱多坐過的那張椅子上,擺放著一個金光閃閃的人像,在黑暗環境下顯得分外耀眼。


    “那是......?”


    酒館店主刹住了腳步,回過身呆呆地注視著那個金像。金像表麵散發出絢麗的金色光輝,不難看出是通過貨真價實的黃金打造而成。


    而那對象征性的雙角以及扛在肩上的狼牙棒,與凱多的外貌幾乎如出一轍。


    “是那家夥留下來的吧......哼,真是多事。”


    卡爾帕嘴裏這麽說著,臉上卻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到的笑容。他徑直走上前,將那個金像捧在手心,凝注著那個與本人別無二致的凶惡麵龐,呢喃道,“這份人情,要是一直欠下去我可就顏麵無光了呢。”


    一陣冷冽的寒風從門外飄了起來,吹散了地上殘留的灰塵與垃圾,卻始終卷不起牢固地紮根在他內心深處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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