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項昌飛騎趕來,呈現在他麵前的,是庫房大門洞開,裏麵美酒被搶走了不知多少。庫房前濃重的酒氣四下飄散,胡亂丟棄了六七個空酒罐子。


    被美酒浸泡的泥地裏,項喜泥豬一樣躺在裏麵,鼻青臉腫,不住“嗚嗚”低叫著。


    跳下馬,看著麵前這亂糟糟的景象,項昌冷著臉,眯著眼,腮頰不易察覺的抽動了幾下。


    跟隨而來的高冷小郎君田兼麵容大怒,不顧汙穢,上前將項喜給扶了起來,口裏一邊不住謾罵。


    日前垓下城之圍,項喜單人匹馬拋卻生死潛入垓下城,將項昌的命令及時傳遞給了武涉,才有了後麵武涉成功將彭越軍給遊說退走,可謂是為垓下城重圍的成功化解敲下了至關重要的一榔頭。


    況且當時田兼看守東城門,是他將項喜迎入城內,兩人算是有舊,而今又同被項昌調到後軍任職,同氣連枝,自然惱怒異常。


    侍立項昌身後的偏將屈複,感覺身軀莫名一寒,抬頭飛快看了項昌身影一眼。身為項昌的身邊近臣,這一刻,他敏銳感覺到項昌心頭湧動的怒意。


    “怎麽樣,還能堅持嗎?”項昌的話卻是無比冷靜,聽不出什麽喜怒。


    被田兼扶著勉強站起的項喜,抬起印了一道觸目驚心鞭痕的臉龐,努力睜開腫脹的雙眼,見是項昌,憨愣的咧嘴一笑:“給將軍丟人了,讓那些家夥搶奪了美酒去。”


    旋即又有些不服氣的自我辯解道,“是他們太過無恥,我沒有披甲,沒有執刃,否則他們休想得手!”


    “看來你還能堅持,那就站到我身後,站直了,別給我丟人!”項昌沒有好氣的道。


    “我厲害著呢,這點皮肉傷算什麽,就是斷胳膊折腿,也不能給將軍丟人。”項喜果真站到項昌身後,努力站直,一邊小聲嘟囔著。


    “屈複,你去將硬闖庫房,強搶美酒的罪將,給我召來。”


    聽項昌用到了“罪將”字眼,屈複一驚,對於丁固的出身來曆、背後所代表的力量,同為出身大楚貴族的他可是知之甚清,本能就有些猶豫。然而看到項昌犀冷的眼神,又心頭一跳,不敢再遲疑,躬身沉聲接令,帶著一幹護衛上馬匆匆而去。


    屈複心頭了然,解垓下城圍,昌公子雛龍初嘯,讓整個漢營無不為之震懾側目。而今在楚軍陣營內這是也要發出自己的聲音了,故而,此行絕對不容有失!


    這時候項喜的護衛,看守庫房的軍士,畏畏縮縮湊了過來,卻又不敢過於靠近,就那麽一臉討好的笑,不遠不近的站在那兒。


    “將項喜的護衛拖過來!身為護衛,將軍被人圍攻卻袖手旁觀,此等失職,按照軍法該當何罪?”


    田兼一揮手,身後的侍從護衛惡狠狠飛撲過去,將中郎將項喜的十二名護衛給統統押了過來,沉聲回答項昌的詢問:“鞭笞三十!”


    “加十!用刑完畢,貶到輜重營!”


    一幹項喜的護衛一聽,大驚失色,慌忙跪在地上,大聲哀求,並賭咒發誓,此後一定盡忠職守,保護好項喜中郎將。


    四十鞭子足以要了他們半條命,而被貶到輜重營,輜重營那是人待的地兒嗎?不僅肚子都吃不飽,每天還要幹最沉重最苦力的活計,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不等他們說完,田兼的侍從護衛如狼似虎撲過來,逼迫他們脫掉衣袍,趴在地上。


    這些項喜的護衛對於軍法的嚴酷無比清楚,情知敢於違抗,將立即被斬殺,故而一邊告饒,一邊手底下可不敢拖延,乖乖將上身脫了個精光。


    田兼的侍從護衛們早等的不耐煩,飛起腳來,將他們狠狠踹翻地上,然後揮舞著鞭子用力狠抽,“叭唧”“叭唧”,庫房前頓時鞭打皮肉的脆亮聲響大作。


    田兼心下明了,這些護衛原本都是保護大楚貴族將領臣僚的,不免養成了倨傲的脾性,特別對於平民出身的兵士,完全不屑一顧,擁有極強的心理優越感。而今被派來保護平民出身的項喜,就不情不願,暗暗對他更很是輕視。待見到丁固教訓項喜,一來出於對丁固身份的畏懼,二來就怕心下也是大感快意!故而此番受罰完全咎由自取,絲毫不值得同情。


    一幹護衛被鞭笞的死去活來,慘叫聲淒厲,這等熱鬧誰不願意看呢?不僅剛才圍觀的軍官與兵士越發挪不動腿,並且還有更多被吸引過來,很快庫房周圍裏三層外三層變得水泄不通。


    對此項昌也不驅趕,任由敞開了看。


    在鞭笞熱火朝天的進行中,看熱鬧的包圍圈忽然被人自外粗暴的扒拉開了一個缺口,後軍偏將軍屈複帶著中郎將丁固,快步走了進來。出乎人意料的是,丁固身後還跟隨來了幾十名中尉、裨將、中郎將,卻是清一色的大楚貴族出身。


    幾十名貴族將領眼神冷冽,神色驕橫,衝進包圍圈,又迫近了幾步才停下來,一個個八字步站好,負手而立,冷然看著項昌。


    幾十人就這麽聚站成團,那怕一句話不說,一股強而有力的壓迫感已然無形擴展過來。


    這些將領每一個的背後都代表著一個貴族世家,區別之在於實力與地盤的強弱。


    丁固跟隨屈複走到項昌跟前,見一幹護衛被鞭笞的脊背血肉模糊,原本聲震屋瓦的慘叫而今也變得綿軟無力,看著奄奄一息,心下不驚不說,反而有些好笑:下馬威?這等小兒作戲的手段,對我這百戰悍將用?這位後將軍也太稚嫩了吧?


    “見過後將軍!”丁固大刺刺的略一躬身,對項昌行禮道。


    屈複找到他的時候,他聚集了一大群貴族將領正在觥籌交錯,痛飲美酒,氣氛頗為熱烈。


    屈複對別的將領視而不見,冷冷走到他的跟前,對他傳下軍令。


    丁固歸屬於大將軍鍾離眛麾下,對於項昌這位後將軍的軍令,一臉傲慢,就想置之不理,然而見屈複伸手捉住劍柄,滿臉冷酷,目露殺機,一副隻要自己說出一個不字,立即拔劍斬殺自己於當場的架勢。


    丁固心頭暗凜,不清楚項昌那裏來得膽子,敢不請示霸王就斬殺自己,然而想到前幾日項昌所立下的煊赫功勳,特別“一日說三王”成功解垓下之圍,夜襲漢營七萬軍並大破之,無論大將軍鍾離眛、自己的外甥右將軍季布談及都對他推崇有加,心頭不由得慫了,不敢放肆,更不敢反抗,乖乖起身跟隨前來。


    與他美酒喝得正滋潤的一幹貴族將領,原本對今日霸王軍令都是一肚皮牢騷,見屈複這等無禮,勃然作色,雖然也不敢阻攔質疑,卻也不甘乖乖退縮,相互對望幾眼,紛紛起身策馬跟隨,前來給丁固壯膽聲援。


    項昌抬頭掃視了這些將領一眼,一臉意外,眼神卻也愈冷,對於這些將領氣勢洶洶前來的原由為何,自是心下了然。


    “逼宮?作為老爹的天使投資人,就自覺能做了大楚的主了,一不順心遂意,就鬧將起來?老母豬舔磨盤,想瞎了你們的心。”


    項昌轉回頭來,對於近在咫尺的丁固的行禮視若無睹,就此將他諒在了那兒,冷漠的看向進行中的鞭刑。


    丁固一時間起身也不是,繼續保持躬身行禮也不是,遭受這等羞辱,滿臉赤紅,憤恨莫名。


    然而作為大楚實打實憑借軍功新晉的後將軍,更遑論還是霸王長公子,項昌可不是項喜那等泥腿子世家的出身,容不得他放肆,那怕擺明了羞辱他,丁固除了乖乖忍受,也別無他法。


    待鞭刑施完,項喜的一幹護衛被死豬一樣拖走,丟去了輜重營,項昌才繼續冷然道:“看守庫房的兵士看護不力,軍需遭人搶走,該當何罪!”


    “按罪當斬!”田兼沉聲道。


    項昌一揮手,就在丁固眼皮狂跳、一幹貴族將領臉色大變中,四名看守被拖了過來,不顧他們屁尿齊下淒厲哀求,田兼侍從護衛們高舉利劍,一舉剁下了腦袋!


    這個時候,無論丁固還是一幹不知死活來湊熱鬧的貴族將領,都知道項昌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那怕強作鎮定,丁固依舊忍不住臉色隱隱有些發白起來。


    一幹貴族將領這時也慢慢移動著腳步,想要退縮回看熱鬧的人群中。即使他們人多勢眾,這時也忽然感覺有些勢單力薄毫無安全感起來。


    “軍營庫房重地,理應嚴密把守,居然隨隨便便就被人將物品搶走。被搶走也就罷了,偏偏一個個看守毫無阻攔,身軀完好,並且喜笑顏開,似乎樂見其成?將軍還講究一個守土有責、守土盡責,像這等失職廢物,不殺留之何用?”項昌渾不著意的丟下這麽一句話,給這件事定了一個性後,這才扭頭看向丁固,上下打量了兩眼,神色玩味兒:“你就是丁固中郎將?”


    丁固心尖尖疏忽一個激靈,瞬間額頭一層細密冷汗滲出。


    像他這等久經殺陣,自屍山血海裏打滾出來的將領,對於逼近的凶險有著敏銳的感應。在這一刻,自項昌意味不明的眼神中,他無比清晰讀出了其中潛藏的冰冷殺機。


    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雖然違抗了霸王軍令,那怕還毆打羞辱了項喜這位中郎將一頓,但說到底不過就是搶了幾罐子美酒喝,這等罪責以自己的出身、軍職、以往的軍功,最多不過罰金了事,這位項昌後將軍怎麽就動了殺心了?


    他從哪兒來得對自己這麽大的仇恨?自己確鑿沒有得罪過他啊!


    這個問題丁固鬧不清楚,項昌可是心頭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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