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克拉拉先資助,然後幹脆俐落地悄悄自殺。您將在我的羅伯特身上獲得永生。而羅伯特則繼續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多麽幸運!


    [指揮官重新抱住克拉拉,向她進攻,無人理會的路易絲生氣地退場,心不在焉地讀著書。]


    指揮官我無所謂,您究竟是以母親的身份委身於我,還是作為藝術家向我獻身。另外,順便提一下,除了以我的全集,我還可以憑藉別的東西,比如我那珍貴的靠背椅得以永生,那椅子裏充填的可是正宗的文藝複興時期的彌撒法衣呢。除此之外,我還擁有無數其他的古董,為的是保存我們偉大的遺產。我擁有頌歌、塑像、十四行詩和石雕。其中許多都是著名大師的傑作,比您的羅伯特未來的價值更大。


    克拉拉殘忍的人!不懂藝術的俗人!


    指揮官隻要我願意,我可以隨時隨地談論創作。比如現在,我馬上就要開始談。[將克拉拉拽向自己,她反抗。]您投降吧!我渴望著那個女人,那個蟄伏在您身上、在這個覺醒而又絕望的女士身上的那個女人;那個被永恒的壓抑毀掉了女人天性的女人;那個注定要在性欲的驟然勃動中告敗的女人;那個將聚光燈點燃起的狂熱激情熄滅在夜的肉欲中的女人;那個被雷鳴般的掌聲激起強烈的欲望,繼而在男人的懷抱裏縱情享受的發情的女鋼琴家;那個懂得享受生活的天生尤物,就好像在狂歡節為神秘莫測的禮拜戴上一頂性愛的王冠。


    克拉拉在我看來,您永遠也無法趕上我的羅伯特,更別提超越了!


    指揮官正如您所看到的,對我而言,從日常用語轉向詩的表達毫不困難。


    克拉拉為了達到音樂的穹頂,我那正宗的德國作曲家丈夫不得不一直克服著極其巨大的藝術阻力,但正因如此,他的作品將得以永存,而您的卻必將土崩瓦解。而更主要的原因是,無論是做男人還是做人,您都總是失敗。


    指揮官做男人,我已經有幾十年不再失敗了;而作為人,我當然是魔鬼。為了證明這一點,我現在就要說,我貪婪的目光令您的肉體快樂地收縮,在羞愧中痛苦地抗拒著。我的渴求擊中了您,就像一個致命的侮辱,因為您知道,在這個突如其來的追求中包含著多少難以忍受的痛楚和肮髒,是這樣吧?!


    克拉拉野獸!我多麽思念羅伯特的“升f小調奏鳴曲”,那麽幹淨、純潔、透明。


    指揮官另外,我還要順便告訴您,我認為您已經中毒太深,早就腐朽墮落了。您飽受愛的壓迫,對所有的情欲輕車熟路,您是一個貪得無厭永不知足的引誘者,撒旦。德意誌的青山秀水隻不過是您的花招手腕,是誘捕鱒魚的羅網。


    克拉拉我的藝術家之軀,以前甚至也曾自己創作樂曲,當它還有時間這麽做的時候。這樣的身體不該遭受您的褻瀆。


    指揮官除了您之外,在這幢房子裏還有好多女藝術家之軀呢。比如這會兒馬上就會旋來一個舞蹈演員之軀。


    [夏洛特·巴拉身著舞蹈服走了進來,在舞台背景處的長扶手上兀自做著練習,對別人視而不見。]


    而最令我反感的就是您丈夫——那位德國作曲家——的軀體。


    克拉拉那是因為他有天賦。天才總是走向自己的極限,常常會使他人痛苦。有時候多走了一步,瘋狂已經等在了那兒。羅伯特是極端的,無論是他的願望還是要求。


    指揮官這我很了解!我也是一位這樣的天才,因此我知道這種感覺。


    克拉拉您不是!您不是!


    指揮官我就是!我就是!


    克拉拉您所了解的隻是女人的身體,而不是藝術的內在本質。藝術家是教士,隻為藝術創作獻身,對於其他的一切都充耳不聞。而對於這一點,您總不能聲稱自己也是如此吧。


    指揮官不,我能。首先,對這種極端我有切身體會。比如,在欲望方麵,我就是病態和極端無節製的。這其中一個是征服的欲望,其中包含著戰敗者的生命,還有我那各式各樣的情婦們的愛慕者們的沮喪;另外一種欲望則是對恣情縱欲的渴望。怎麽樣,您現在還有什麽話可說嗎?


    1吉亞克莫·邁耶貝爾(giomeyerbeer,1791-1864),德國作曲家。自幼學習鋼琴,十歲在柏林首次公開登台表演,成為知名的小鋼琴家。後立誌要創作歌劇,十四歲起學作曲。二十一歲時完成第一部歌劇。1826年後定居巴黎。五年後歌劇《惡魔羅勃》在巴黎歌劇院初演獲得成功,以後成為法國大歌劇體裁的代表作曲家。代表作有歌劇《埃及的十字軍》、《北方的明星》、《非洲女》、《先知》等。《非洲女》中的詠歎調《啊!美麗的人間天堂》,《先知》中的管弦樂選曲《加冕進行曲》流傳很廣。所作歌劇場麵豪華,講究演出效果——譯注。克拉拉我的羅伯特是禁欲的典範,是遠離紅塵的退隱藝術家。而您隻不過是半吊子代表,根本就不是藝術家!當然,有一些知名的藝術創作者,也有不健康的極端傾向,比如李斯特或者聲名狼藉的邁耶貝爾1,但其中也沒您的份。羅伯特是高山大海,是秀峰清泉。而您,加布裏埃爾,隻不過是陰溝!充滿銅臭味!


    指揮官我根本不是陰溝。我是殘酷、憤怒、嫉妒、詩情和高傲的成功混合體。


    克拉拉不懂藝術的俗人!


    指揮官[生氣地]那我倒想知道,假如我是這樣一個臭陰溝,您幹嘛還要留在這兒。難道像您這樣的女士能躺在一個陰溝一樣的男人身旁?


    克拉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指揮官。我隻不過是想喚起您對藝術的資助,而不是喚起您的感官。


    指揮官那我幹嘛要出錢資助呢,我最親愛的?您的羅伯特已經趴了幾個星期的窩了,可到現在還一個蛋也沒擠出來。他所會的,不過是作出一副天才的樣子而已。而我是艾瑞爾1,是空氣精靈。順便提一下,您想讓愛麗斯幫您收拾行裝嗎?然後可以讓司機夏爾開車送您走。需不需要我像往常一樣幫您在豪華大酒店預訂一個房間呢,親愛的?


    20


    1艾瑞爾(ariel):是天王星已知衛星中的第十二顆,即天衛一,在1851年被拉塞爾發現。在莎士比亞的《暴風雨》一劇中是個淘氣的空氣精靈——譯注。克拉拉[驚慌地]不!請您不要從一位充滿渴望的女人身邊走開!


    指揮官[故意地]啊哈!


    克拉拉[勉強地朝他走去,在他臉上孩子似的吻一下]請讓我留在這兒,求您了,讓我匍匐在您的腳下,加布裏埃爾!


    指揮官[急忙扶起她]我覺得非常遺憾,我從未在這位女鋼琴家剛剛在舞台上取得巨大勝利、凱旋而歸的時候占有她。在那種時候,她被觀眾氣息溫暖著,香汗淋淋,氣喘籲籲,臉色蒼白。比如,在剛剛演奏完鋼琴奏鳴曲的時候,或者,在大汗淋漓的柴科夫斯基鋼琴演奏會之後。她看起來並沒什麽特別之處。


    克拉拉[絕望地]艾瑞爾![像個小姑娘似的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想擁抱他]您是義大利詩人的典範。[哭泣]您是……[嗚咽]藝術的教士!指揮官[老練地,疲憊地]似一道閃電掠過,我看見您被殺死了。您身上蘊藏的那股力量,曾讓巨大的觀眾怪物大聲嚎叫。現在,您累了,充滿欲望,渴望著被拿走,被震蕩顛覆。來吧,我們現在就幹!我會向您證明,果敢的征服者與同樣果敢的藝術家有什麽區別——實質上並無不同。


    [他想帶克拉拉離開。巴拉覺察到了,從背景處朝他奔來,很嫉妒,因為她這個藝術家沒有受到重視。她在指揮官的麵前做著特別優雅的手部動作,翩翩起舞。指揮官想去抓她的胸部,但她優雅地旋轉著逃開了。]


    夏洛特[旋轉著]我們舞蹈演員比所有其他人都更柔軟。在燈影交錯的空中,我們的身體晶瑩透明,吹彈欲破。什麽也不能把我們留在凡塵俗地。有時候,比起藝術領域的銷魂女教士來,我們卻不再那麽輕盈空靈。[旋轉]就像剛才那樣。人們追尋著我們,就像朝聖者追尋著遠方的聖壇!


    [在門口,她和路易絲撞到了一起,路易絲啃著餅幹又走了進來。]


    路易絲[輕聲地對夏洛特說]如果您再繼續對他這樣頑固,那麽長此以往,您可就拿不到巴黎歌劇院的聘請合同了。


    夏洛特[輕聲地]那頭德國母牛完全占有了他。剛才她還說,她是一個女教士,而這本來是我的角色。您曾明確表示同意我扮演聖潔修女的,可現在那個德國女人卻在使用這個手段,而且事先也沒和我們商量。她本來可以說自己是一隻鳥,我是指一隻鳳凰;或者一頭小麅,我覺得也不錯。


    路易絲您別生氣,親愛的。不過最好的方法永遠是:和他上床!


    夏洛特絕不!我要用我的藝術吸引他。


    路易絲[懷疑地]那好吧。您畢竟是先到的,那您就繼續扮演您的女教士吧。我會和那個德國女人談的,讓她從現在起說自己是一頭小麅,至於羅伯特嘛,應該可以扮演好白鹿——受騙的丈夫——這個角色的。


    [兩個女人咯咯笑了起來。克拉拉和指揮官原本正在照顧訓練架裏的孩子,這會兒也注意到了她們的笑聲。]


    夏洛特[迅速地對路易絲說]您今天就跟他談,就在您獻身給他的時候。您可以得到您的那份百分之三十。


    路易絲百分之四十!


    夏洛特那好吧。反正我有藝術。


    路易絲[受侮辱地]我也有藝術,和您所擁有的藝術一模一樣,隻不過更多一些,而且是在另外一個領域:鋼琴。那麽,說定了:百分之三十。


    [夏洛特旋轉到門口,出去。]


    哈,上當了!在我獻身給他的時候,我隻會談及我在美利堅合眾國舉行鋼琴之夜的計畫。春天我就動身,指揮官已經幫我簽了合約,而且還支付了房租押金。從現在算起,隻要再120次獻身!至多!


    [就在這時,指揮官突然呼吸困難地昏倒在鋼琴旁。路易絲趕緊奔過去幫忙,使勁按鈴。克拉拉正在鋼琴旁糾正女兒的姿勢,母親彈琴。]


    指揮官[帶著呼吸困難的呼嚕聲]我為美而狂:為樹、為花、為狗,當然還有女人的美!假如我正在共同生活的女人不美,我會無法忍受;而我更不能忍受的是,另外一個女人更美,而她又恰恰是我沒有占有的![幾乎窒息。]


    [愛麗斯急忙衝過來,和路易絲一起小心地將這個老男人的頭放到一堆絲綢靠墊上,摸他的脈博,消除他的睡意,等等。與此同時,那個男人則急吼吼地抓住兩個女士,把手伸進她們的衣服,等等。小姑娘瑪麗又彈錯了三和弦。克拉拉糾正她。]


    指揮官[喘著粗氣說]就和漂亮女人共同生活而言,我可謂經驗豐富。在凝望美麗佳人的眼睛時,人們會看到一張坦率而又誠實的臉。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是美的呢?山坡上的羊是美的,還有那被人說爛了的落日也是美的。比美更重要的是——[他喘息得太厲害,不得不喝了一口水]——被愛,成為一個男人眼中的美![咳嗽得哽住了,一些水從他的嘴裏流出來。]


    [瑪麗又彈錯了。]


    [指揮官吃力地說]請把那孩子從架子裏放出來!


    [愛麗斯遞給他一個嗅鹽瓶,他嗅了一下。]


    克拉拉[在鋼琴旁]在這種狀態下,您根本無法了解我女兒的超常天賦!


    指揮官從架子裏放出來!


    克拉拉您怎麽還沒有死啊?野獸!大怪物!您這個霸道的男性統治者,您。


    指揮官我肯定會活到那一天,會親眼目睹您的丈夫最終被確診,送進精神病院。然後我倒要瞧瞧,他那無助的妻子會怎樣在最後的痙攣中收縮,在暴力的擁抱下屈服,最終在無夢的深睡中找到安寧。[身體明顯好轉了。]


    克拉拉沒有人性的征服者!羅伯特會事先完成他最偉大的傑作的,一部交響曲。他將在這兒創造這個傑作,您的房子會因此載入音樂史冊。


    指揮官沒必要,因為這房子已經因我而載入文學史冊了。我是義大利詩人奧林匹斯的會員之一,是加布裏埃爾·鄧南遮。


    克拉拉我的丈夫將比您更加不朽,指揮官!


    指揮官不。我將不朽。您快請求我,求我不要這麽殘酷無情![發出可怕的呼嚕聲。]


    克拉拉請您不要殘酷無情。


    指揮官現在請求我,不要傷害您!因為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會以為自己是一頭野獸,比如獅子。


    克拉拉[將女兒摟到自己懷裏]不,不要!羅伯特已經將他那昂貴的婚戒扔進了萊茵河,而我現在卻隻想著將自己的人生奉獻給他。


    指揮官現在我什麽也不會對你做的,這是我長久思考後的決定。[又一次昏倒了。]


    克拉拉[將孩子緊摟在懷裏,忘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看來,我的羅伯特還將長久地忍受這種大腦失控的恐懼。當然這是自下而上的轉移,他真正害怕的是失去他的小尾巴。因為審查官忽視哪兒,壓抑就會在哪兒爆發。是人都有煩心事的。


    指揮官[吃力地站起來]夫人想不想看一下我的戰鬥裝備?[想解開衣扣。]


    [克拉拉嚇得朝後退。愛麗斯阻止他,撫摸他,同時伸長脖子朝走廊看。]


    愛麗斯指揮官,夏洛特·巴拉還一直站在外麵呢,正在做著非常優美的手部舞蹈動作。您應該去看看,設法幫她搞到一份巴黎歌劇院的聘書,否則她就要崩潰了。


    指揮官[咳嗽著]她是不是我曾經擁有過的一個?


    愛麗斯不。是極少數漏網分子中的一個。


    指揮官她必須先向我臣服,然後才可以向那些藝術愛好者們奉獻。不過,反正那會兒也沒多少剩餘的了。


    [這時,瑪麗開始彈一首克萊門蒂1奏鳴曲,想引起他的注意。]


    21


    1穆佐·克萊門蒂(muzjoclementi,1752-1832),義大利作曲家、鋼琴家,早年在羅馬從教堂樂師學習管風琴與和聲,九歲時已成為管風琴演奏家。1766年到倫敦學習,並參加演出,備受讚賞。他於1773年出版的三音鋼琴奏鳴曲是古典鋼琴奏鳴曲的最後定型。1777年任義大利歌劇院指揮,後定居倫敦。他畢生致力於鋼琴教學,並多次前往歐洲各地舉行音樂會。他一生寫有許多練習曲,著重於訓練手指的靈活性和力量,是較早出版的富有係統性的鋼琴教材——譯注。把那孩子弄走,把那架子弄走,把音樂弄走![終於失去了耐心]讓孩子離開![咆哮。]


    [克拉拉驚恐地把瑪麗從架子裏拉出來,緊緊地摟在懷裏。]


    克拉拉這是否意味著,您不欣賞我的孩子以及我丈夫的藝術?


    指揮官我非常欣賞您孩子那蓓蕾初現的少女體態,但不是她的藝術表現。


    克拉拉[高貴地,受辱地,摟著孩子]夠了,指揮官,您知道的。我們現在就去卡爾通旅館,然後前往戛納。等到那時候,要想讓我們回來,那您可就得每天多打些電話了。但您不要催促得太急,因為我得首先愈合這種對人性以及藝術失望的傷口。至於我的丈夫羅伯特,我暫時先把他留在這兒。這也可以向您確保,我會再次回來,等這傷口愈合之後。我懇求您,以您無比強烈的愛情的名義,不要草率行事,不要毀掉這美妙無比的甜蜜毒藥,這原是您讓我沉醉其中的!1[她充滿期待地看著他。他卻不作回應,隻是透過單片眼鏡仔細打量著她。克拉拉受侮辱地說]但這個孩子我要帶走,您不要以為……


    指揮官[打斷她]假如我不交待司機,您哪兒也去不了!據我所知,您眼下連去維羅納的三等車廂的慢車票都買不起。


    [克拉拉轉過身來,將臉埋進手中。]


    克拉拉如果您這麽說,那我簡直無地自容了,指揮官!


    指揮官我那聲名狼藉的麗達房間2正在等待著您。目前還在等。還有我的小王子也在等著。您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如果不知道,那您可以去查閱一下相關資料!要不要讓我向您展示一下,看看您的拒絕使他處於怎樣的狀態?[他用手去抓自己的小尾巴。克拉拉重新捂住了臉,歇斯底裏地。]


    1原文是法語——譯注。


    2麗達(leda)房間:源自一則希臘神話,海仙女麗達嫁給斯巴達王廷達瑞俄斯,後者忘了向阿佛洛狄忒祭祀,便遭報複。阿佛洛狄忒讓宙斯化為天鵝,自己變成鷹追逐天鵝。麗達在湖中沐浴,天鵝飛落湖邊,麗達把它摟抱懷中,導致受孕,生下四隻蛋,孵出四位天使般的兒女。達·芬奇曾以此為題材創作了“麗達與鵝”。因此,“麗達房間”特指常用於性愛的場所——譯注。


    3whitdy(白小姐):指毒品“可卡因”/“海洛因”——譯注。克拉拉不!請,請您不要這樣!


    指揮官特別要提的是,還有一堆德國飼料也在等著您,那都是特別為您預訂的。酸泡菜。即使您不殺我,那些食物最終也會把我殺死。然後,我還要向您提供我的“whitdy”(白小姐)3。[敲敲畫著雪花的罐子。]


    克拉拉不!我絕不會讓我那清澈無比的德意誌精神因為魔鬼毒品而蒙上煙霧。


    指揮官那我是否可以由此得出結論,難道這就是藝術家在生活中非常需要的所謂創作靈感?然而,據說藝術是不能脫離生活的,因為這兩者應該同時並行、相輔相成。


    克拉拉身為德國鋼琴家,我的創作靈感隻源於極不和諧的童年時代。


    指揮官而這一點,即被蒙上這樣一絲痛苦的陰影,對藝術家而言也是特別重要的。不管怎樣,我至少是個偉大的作家,從我的靈魂深處常常會突然湧出一種狂野的欲望,那是我根本無法抑製的。有時候,極其偶爾的,也會從同樣的深處湧出人性的同情。然而,這種感覺遠不如狂野的欲望那麽強烈。我比您的羅伯特更魔鬼。


    克拉拉不,我的羅伯特更魔鬼。剛開始時,是我的父親使我的人生蒙上陰影,而現在則是伴侶問題的陰影。人類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避著這樣的陰影,而藝術家卻被迫去尋找它們,為的是能夠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它們。這就是所謂作品的深度。在女性的作品中,這一點是被弱化的。伴隨著孩子的分娩,這種深度消失了。


    [她出神地眺望著遠方,鬆開了孩子,孩子掙脫後,跑向指揮官,偎依在他身邊。那個男人發出幾乎窒息的呼嚕聲,讓愛麗斯喂他吃藥。愛麗斯示意那個孩子貼緊指揮官,指點她怎麽做。那個男子喘著粗氣在瑪麗身上摩擦著。路易絲一直站在舞台的邊上,一邊用匙子舀著魚子醬,一邊嫉妒地觀察著所發生的一切,這會兒又開始嚼木瑾花果。]


    愛麗斯路易絲·巴卡拉正在吞噬著仇恨之花!


    路易絲[試圖走到指揮官身邊,但被愛麗斯擋住]夜的狂熱激情正在驅趕著我們,一個接一個地撲將過來,指揮官!


    愛麗斯已經中午了。


    [鄧南遮和小姑娘一起呻吟著。克拉拉,那位母親,則優雅地站在窗邊眺望著遠方,典型的迷娘姿態,伴隨著痛苦的手勢。她沒有發覺自己的女兒正在做什麽。]


    克拉拉哦,德國,德國,這兒離你是多麽遙遠,我的祖國。現在我要向您傾訴我豐富的人生閱曆。


    路易絲[憎惡的,故意的]各位人士注意了,悲慘的德國命運就要開始擴散了,現在還來得及趕快離開這個房間。要知道德國藝術家的命運之河流得總是特別緩慢。


    [鄧南遮示意愛麗斯,將克拉拉從她的女兒身邊引開,他正在和她親熱呢。愛麗斯立刻明白了,走到窗前,半真半假地用手環住克拉拉的肩膀,將她輕輕地摟向自己。]


    克拉拉[不幸的,幾乎哭泣著,抬高聲音說]這個可怕的陌生國度使我的本性產生困擾!本性!黑夜似乎充滿了奇跡。永恒的力量主宰著天地間的和諧。


    [愛麗斯有點敷衍地拍著克拉拉的背安慰她,但背地裏卻朝路易絲做作地翻了翻眼,表示克拉拉真讓她受不了。路易絲由衷地回了個手勢,做出會意的表情。]


    哈,本性!男人最大的恐懼就是對本性和對女人的恐懼。而比這更強烈的,是對自己身體的恐懼感。


    [指揮官發出刺耳的笑聲,他正緊貼在孩子身上使勁地摩擦。克拉拉沒有注意到他的行為。]


    [愛麗斯站在她背後聳著肩,和路易絲“生動地”做著會意的鬼臉,這時克拉拉說]在這些麻木的男性大腦裏存在著怎樣恐怖的景色啊!男人眼中所看到的是本性中黑暗的一麵,接著又用藝術的方式將其描摹出來!他們總是懷著那古老而又狹隘的幻想,將腦袋視作天才的支點。[這時她的語氣變得十分感觸]空洞的自大狂!他們的大腦就像充斥著陰暗巷道的房屋。


    沉重的精神負荷,他拖著它們穿越,無休無止。幻想著去探尋那些還從未寫過、從未創作過、從未提及的東西。這種獨——創——性![惡心。她哽咽了,愛麗斯心不在焉地撫摸著她的頭]然後,他們還要不停地故作高深地談論……談論……談論……這種持之以恒的對極端不凡的強烈渴望……釋放出能量,從而令藝術機器得以運轉,運轉……


    愛麗斯平靜點,最親愛的!一次獻身總是要給的,您是了解他的。而且[耳語]——反正他現在也要不了更多了。其實好幾個月以來,我們都隻不過是讓他保持一種幻覺罷了……那是有……竅門的……


    克拉拉[叫起來]竅門?


    愛麗斯您別叫這麽大聲啊!


    克拉拉[苦澀地]竅門。


    愛麗斯那好吧。就按您的說法吧。如果您吃完飯後到我的臥室來,我很樂意指點你,怎樣……


    克拉拉[根本沒有注意聽愛麗斯在說什麽,猛地打斷她的話]這種自我實現的幻想,卻要女人為此付出代價。[精疲力竭地]藝術女性要為此付出代價。即使她本人也同樣是藝術家,她的肢體也會一個一個活生生地被丈夫的藝術創作壓垮。


    愛麗斯您能不能好好聽一下我說的話啊!我很想說明您!您需要的是金錢。


    克拉拉藝術家丈夫和藝術家妻子,根本無法再將他們的血脈分開,筋連著筋,骨纏著骨,共生共棲,無法撕開!他們要麽一起攜手走向曙光,要麽十指緊扣一起墜入墳墓。而大多數情況下,總是那位元藝術家妻子變成了枯萎的根,而那藝術家丈夫卻依然枝茂葉盛。


    瑪麗[站在指揮官身邊,他正在撫摸安慰著她,瑪麗突然哭鬧起來]我要一杯覆盆子果汁,然後還要一份霜淇淋,嗯,上麵還帶著甜瓜片的那種……就是昨天晚上吃的那種!


    [指揮官嘟噥著勸著瑪麗。克拉拉沒有注意這兩個人。]


    愛麗斯[並非沒有一點同情,但依然是嘲笑的口吻,對克拉拉說]您還是躺一下吧,machére(法語:我親愛的)!休息休息!


    克拉拉不!我必須對您傾訴,馬佐耶小姐!我必須和那冷漠無情的鋼琴機器李斯特以及塔爾貝格1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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