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禮麵色焦慮的連連使眼色之下,孔熙終於轉回身,對諸將一臉笑眯眯道:


    “我知道這段時間,諸君對於我上次大敗暗中一個個幸災樂禍,嘲諷戲弄,甚至背地裏稱呼我什麽‘夜戰瘸豹’?嗬嗬,不要緊,盡管罵,我一點兒也不生氣,甚至我自己都罵自己。咱們都是將軍,都知道一個道理,戰敗的將軍不如狗嘛!”


    諸將聽了,麵色一呆,旋即轟然大笑。


    現場一時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孔熙說出這等軟和無力、幾乎向諸將低頭的話,丁禮心頭大急!


    這是希冀用自己的低姿態,爭取諸將的支持?哎呀呀,糊塗呀!這些桀驁不馴的混賬最看不起的可就是軟蛋!


    果真,就聽為首的董渫立即打蛇隨棍上,慨然道:


    “項昌小兒畢竟是霸王親子,自幼受霸王親自調教,軍陣戰略之強在楚漢兩大陣營都是有目共睹!前番孔將軍戰敗,也深刻揭示了這一點!要是孔將軍畏之如虎,眼下稟明漢王與韓大將軍也來不及,索性將主帥令箭令劍交付我等,由我等代勞,將軍隻管袖手安養,坐等戰後收獲軍功,卻不是兩全其美?”


    聞聽這話,特別見其餘諸將圖窮匕見般站立董渫身後,虎視眈眈逼視著孔熙,逼宮之意簡直不能再明顯,丁禮神色大驚。


    “如此卻是好了!”孔熙卻是恍若不覺,仰頭一聲長歎,“隻是這般一來,我卻不是辜負了漢王與大將軍的信重?況且以我來看,你們這群蠢貨還不如我呢!讓你們坐我的位子,就怕咱們漢軍這六萬人馬,就要全交代在這兒!”


    想不到說著說著這廝這等囂張起來,區區敗軍之將,竟然還敢不將他們看在眼裏,諸將齊齊變色,對他怒目而視!


    孔熙“哈哈哈”一陣大笑,心懷大暢:“知道我最喜歡看什麽嗎?就是看你們這副蔑視我鄙視我,卻又幹不掉我,反而不得不聽命於我,並且隨時都有可能被我砍掉腦袋的憋悶臉色!”


    旋即,孔熙陡然臉色一變,“刷”的拔出主將寶劍,就那麽明晃晃擎在手裏,麵色猙獰:


    “這一戰老子誌在必得!要用幹脆漂亮的勝利,來洗刷我上次大敗的恥辱!因此,誰膽敢阻攔我,誰就是我的敵人,如那該死的項昌小兒一樣的敵人!我絕不吝嗇先行砍掉他的腦袋!讓人愉悅的是,砍掉你們的腦袋,至少比砍掉那小子的腦袋輕鬆的多,幾乎是我想砍就可以砍!”


    “眼下,我就想問一句,誰活的不耐煩了,誰想死了,誰他母的想阻止我洗刷恥辱了,給我滾出來!”


    聽聞孔熙最後一聲震耳怒吼,看著他扭曲又瘋狂的麵容,顯然誰膽敢放個屁,他就真敢大開殺戒,殺個痛快!


    所有將領自然沒有人願意這麽憋屈、毫無價值的死在一個急眼的半瘋子手中,臉上的輕視、蔑視盡皆收起,齊齊躬身,悶聲回稟道:“我等保證謹遵將軍軍令,絕不敢推諉畏戰、輕視驕戰,保證齊心合力覆滅大楚這支右軍!”


    孔熙一聽,轉嗔為喜:


    “很好、很好!早如此,你們早就是我的親親弟兄了!俗話說的好,獅子搏兔,亦用全力!諸位罵我,我不在乎,但接下來的大戰中,卻須全力以赴,謹慎應對,誰要是輕視那小子,驕狂大意,或者推諉不前,作戰不力,休怪我翻臉無情,親手斬之!當然,此戰真能獲勝,所有軍功都分給諸位,漢王賜下的所有賞賜我保證也絕對一毫不取,盡歸屬諸位!”


    一聽,諸將難看的臉色勉強好轉了幾分,變得大為緩和!


    又是威逼又是利誘,軟硬兼施之下總算將一幹桀驁悍將給壓服,孔熙暗鬆口氣,立即趁熱打鐵,開始分發軍令:


    “張越,你帶領兩萬步軍前去衝陣,務必一舉將楚軍隊列衝散。”旋即他又殺氣騰騰環視其餘諸將一眼,“其餘諸位也做好準備,等我號令,一旦楚軍陣列出現鬆動,立即全線壓上,務必幹脆利落,一舉將之擊垮!然後我們揮師中軍,助力大將軍合圍項籍!”


    孔熙打定以勢壓人、以力破弱的主意,就此堂堂正正,將兩倍楚軍兵力的優勢徹底發揮出來,以石擊卵之勢,將楚軍給擊潰擊垮,一舉吞沒!


    不如此幹脆、不如此利落、不如此酣暢,又怎消他心頭之恨?又怎洗刷掉他那一夜稀裏糊塗憋悶之敗的恥辱?


    他就要讓項昌小兒看看,大軍對戰,最終還是要看實力!


    誰掌握了絕對兵力,誰就擁有絕對優勢,誰也就會擷取到最終的勝利之花!


    諸將躬身接令,看向楚軍的右軍陣營,如同看一頭沒有多少攻擊力,卻又異常碩大肥美的黃牛,充滿了垂涎。無疑在他們眼裏,項昌親率的這支楚右軍,也是代表著俯身可取的戰功,代表著豐厚絕倫的賞賜與榮耀!


    不多久後,在震天動地的巨鼓聲中,張越督率兩萬漢步軍,脫離漢軍陣列,向著楚軍洶洶衝去。


    看著雄壯如山陣勢如潮的兩萬漢步軍衝擊過來,騎馬站立項昌身後的項雎,臉龐白得像是死人,口鼻氣息全無像是死人,坐在馬背上身軀僵硬的更像是死人!


    身為原先大楚尚書令、項氏家族族長之子,雖然對戰場並不陌生,但委實沒有像眼下這等身臨一線過。最關鍵的是對於這一戰的凶險,他無比清楚,大楚右軍區區三萬眾,對麵漢軍可是足足有六萬,正好兩倍。


    項雎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亂跑,知道在擺明車馬的正麵對戰中,麵對敵軍兩倍兵力的爆錘能夠做到以少勝多,翻轉劣勢,除了霸王、韓信這等這等為戰場而生的神將,或許還可以再加上英布、彭越兩賊,此外絕大多數將領都隻有落荒敗逃份兒。


    故而在他眼中這一戰不僅凶多吉少,甚至可以稱得上敗局已定。


    然而他側頭看著身前的項昌,不僅麵容堅毅,毫無懼色,反而雙眼犀亮如冬日晨星,充滿咄咄逼人勃勃生發之氣,不覺一怔,心頭惶然之感神奇的慢慢平息了下去。


    “諸位,咱們右軍是一舉成為一支虎狼之師,還是成為狗熊軍團,咱們大楚能不能真正逆天改命,絕境翻盤,再次威震天下,就看接下來咱們的這一戰了。”項昌環視了周圍的諸將一眼,緩緩開口道。


    一向都喜歡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沒有將希望寄托於別人身上習慣的項昌,眼下這等至關重要的一戰無疑依舊如此,那怕那個人是堪稱絕世天驕、無敵戰神、值得他依靠的老爹。


    諸將戰意高亢,神情亢奮,紛紛揮舞著拳頭,高聲對他進行表態。


    項昌滿意點了點頭,揮手讓諸將散去,趕去各自陣營坐鎮。


    處於這暴烈殘酷大戰之前難得的平靜中,抬頭遙望著呼喝衝來的兩萬漢步軍,項昌感覺自己沒有絲毫緊張情緒,甚至心境稱得上古井般毫無波瀾。


    大楚軍功封賞製,實行了;傷兵營整頓提升,實行了;戰死兵士撫恤,實行了……他所能想到的、做到的,激勵提升將士士氣的法子,全都一一紮紮實實推行了,如果這樣最終還是戰敗,那他也是安然接受,了無遺憾!


    田兼策馬在離去前,掃過站立項昌身後項雎,眼神滿是不屑,心下直接將他與窩囊廢劃了等號,但看著自身旁經過,滿臉毫不掩飾的囂張放肆意氣昂揚的“一罵通天”黑施,眉梢一挑,眼底一抹兒亮光閃過。


    他不服氣黑施可是很久了!


    垓下城圍,項昌公子大放光彩的那一夜,同為底層軍官的他與黑施,同時被項昌長公子看中提拔,軍職也是等同。不就是他黑施會罵人,罵漢軍罵進了項昌長公子的心裏去,被任命為臨時主將,帶領他們這些新提拔的將領在垓下城設伏,漂亮利索的將聲名如雷貫耳的大漢騎軍主將灌嬰與五千精銳騎軍給一舉覆滅?


    這有什麽呀?功勞大半不應是項昌長公子的?他卻憑此功得霸王賞識,被霸王親自提拔,一躍升為了大楚軍中層將領的頂點——中郎將!


    這中郎將的職銜可是太重要了,就說此番戰勝了漢軍,垓下之圍真正化解,後麵一擴軍,這廝馬上就是獨領一軍的主將了!在項昌長公子鐵腕推動下,“大楚軍功封賞製”已全麵推行,他們這些平民出身將領頭頂上的隱形擋板已經消失,隻要有足夠的軍功,升任主將毋庸置疑!


    一軍主將啊,他何德何能?這怎麽不讓人妒忌到變形?這主將分明應是無論行軍布陣還是帶軍衝陣,都要勝過那廝的自己來擔任才合格合適嘛!


    看著黒施遠去的身影,田兼就覺心口像是塞了一把旺旺的炭火,灼燒的他渾身滾燙,抬頭看向漢軍的方向,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飾的狠戾。


    他將寶,完全壓在了今日這一戰!


    他要顯出自己的全身能耐,亮瞎包括項昌長公子在內的所有右軍將領的眼,特別要讓項昌長公子知道,他田兼,是遠超黑施的存在!


    當然,田兼也是心下清楚,右軍中抱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特別是那一夜與他和黑施同被項昌長公子提拔的中層將領,比如侯歇、郭離等,肯定暗暗都轉著同樣的念頭。


    然而,他昂然不懼!


    真男兒何怕競爭?怕的是沒有展示的機會!


    ——不得不說,田兼僅僅想到了中層將領對這一戰充滿了饑渴,沒有意料到的是,所有底層軍官與普通兵士,也都是懷著同樣心思。


    比如站在隊列最前的百將莊豬兒,看著全身鐵甲昂藏而立的田兼的身影,眼神就充滿了炙熱,甚至喉頭還蠕動了一下。


    莊豬兒可是清楚的很,田兼、黒施等貨,原先與他都是一般無二的底層軍官,完全憑軍功竄到了眼下軍職,心下自然就暗暗盤算自己這一戰要立下什麽樣功勞,才能夠也升到這個地步?


    “頭兒,砍殺五個漢兵的腦袋,俺就能坐上你的位子嗎?”莊豬兒正想的入神,身旁忽然響起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


    這他母的是什麽話,自己惦記田兼的位子,怎麽自己位子竟然也被人惦記?


    莊豬兒惱火側頭一看,發現是麾下一名身軀粗壯的有些不像話的兵士,僅僅在前胸後背綁了兩塊厚牛皮,瞪著一雙牛眼,熱切看著自己。


    莊豬兒想起,這是項昌長公子招降後補充進軍營的一名漢軍降卒黃仲,咧嘴似笑非笑道:“怎麽,你看中了老子的職位了?”


    這段時間,莊豬兒等斬殺五名漢軍、受到霸王親自頒發賞賜的兵士,在陣營中將自己的殺敵經過、獲得封賞、霸王親自頒布賞賜的榮耀,以百卒為單位,滿軍營不斷進行宣講。因此對於大楚軍功封賞製、對於它的真實性,所有兵士都無比清楚,一個個心頭火熱,暗暗都懷了“搏一搏,兵士變軍官”的念頭。


    那兵士黃仲自身後拖出一把大砍刀,用粗壯的能夠站立孩童的大胳膊,虛空“嗚嗚”輪了兩圈。


    莊豬兒嚇了一跳,那大砍刀,竟然是軍營中給牛馬鍘草料的大鍘刀!足有大半人高,半個人的身軀寬,刃薄背厚,僅僅看著就讓人心頭冒涼氣!


    關鍵在這廝手裏無比輕巧,像拿了一根草棍,一副砍中人身一掃兩截毫不費勁的架勢!


    莊豬兒就覺喉嚨有些發幹,擠出一個笑容:“看來你以前在漢軍中時,沒有少殺人啊!”


    黃仲腦袋搖晃的像是撥浪鼓:“沒有!在漢軍陣營時,上了戰場俺都是能夠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俺不願意殺人。”


    莊豬兒呆住了,感覺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不由問道:“那你眼下為什麽又願意殺了?”


    “殺人給錢啊!砍一顆人頭就有錢拿,多砍幾顆就能像你這樣當官了,為什麽不砍?”黃仲振振有詞,看莊豬兒的眼神像看一個傻子。


    莊豬兒被堵的臉色青紫,半天憋出一句:


    “好、好,你他娘的還真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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