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昌意外看了他一眼,讚許點了點頭,旋即肩背舒展,大戟亮刃,渾身一股雄猛剽悍氣勢散發,淡然道:“論及衝鋒,我還從未位居人後過,——跟住了。”


    孟夏還沒有搞明白什麽意思,就見項昌一聲長嘯,一馬當先,策動大黑馬宛如一道烏龍風卷,對著被強悍甲士重重保護的大將軍黃極忠,正麵硬衝了過去。


    “我糙了——”這一幕將孟夏給直接看呆了,一聲罵脫口而出。


    在迎賓館邸他也見識過項昌的武勇,卻想不到而今麵對十倍重兵圍困,堪稱死路一條的局麵,竟然依舊悍然不懼。


    悍然不懼也就罷了,竟然還敢一馬當先發起反衝鋒,企圖將大將軍黃極忠給斬殺。


    在這一刻,對項昌,孟夏是心服口服:以往隻以為自己懷才不遇,年三旬僅僅位居城門校尉之職,上層權貴都瞎了眼,而今見項昌以大楚長公子之貴、後將軍之尊,竟然臨陣還敢悍不畏死帶頭衝殺,——僅此就不是自己能夠做到。


    “沒有置之死地拋棄生念,一往無前奮勇拚殺之心,就不要吃軍旅這口飯,就不要怨恨上層權貴不用自己。終究還是自己想的太過,不夠純粹。”孟夏心頭瞬間泛起明悟。


    這時三十大楚精騎,也盡皆人人策騎如怒蛟出海,緊隨項昌身後,悍不畏死,向著對麵黃極忠厚重的軍陣猛然撞去。


    “跟我殺!”孟夏在這一刻心頭再無絲毫雜念,唯有無盡的殺機與戰意湧動,生平第一次對麾下兵士喊出這三個字,生平第一次帶頭衝在最前。


    而隨著他悶頭緊緊跟隨大楚精騎後麵衝殺,果不其然,他身後的三百騎兵也盡皆發出一聲為自己壯膽的嚎叫,雖然懼怕,卻也硬著頭皮跟隨衝殺過來。


    這一幕不僅大大出乎羅甸這位中郎將意料,連同被重甲士嚴密保護之下的大將軍黃極忠都是禁不住一呆。


    項昌小兒居然凶到這個地步,十倍重圍還嚇不住他,沒有讓他膽喪?


    “果真不愧是霸王之子。”黃極忠心頭瞬間想起楚霸王項羽以往那堪稱傳奇神跡般的炸裂戰績,飛快掠過這般一個念頭。


    羅甸回頭一看,見自家大人端坐高頭大馬,麵容凜然,威嚴十足,在六百家族私軍騎兵重重護衛下巋然不動,無奈之下,隻得自己帶眾騎迎了上去。


    “殺!”見項昌勢如暴雷銳不可當,羅甸莫名心頭一虛,衝出不多遠,速度不自覺落在了後麵,大吼著,指揮身後騎兵向項昌衝去。


    夜色如幕,蹄聲如鼓,麵對黑壓壓衝卷而來的騎兵潮流,項昌昂然不懼,帶領三十大楚精騎、三百臨江王國城門騎兵,宛如一支烏黑犀利的巨矛,狠狠摜入了其中。


    項昌整個人半站立在馬背上,雙手大戟攪動,抽、敲、崩、挑、劈,如同雲霧中神出鬼沒的龍蛇,“劈劈啪啪”,接戰瞬息間,將正麵衝殺過來的騎兵斬落下馬足足六七騎。而大黑馬也整個興奮起來,飛跳躍動,凶狠撞擊,專向對麵騎兵密集處衝。


    項喜與黃仲一左一右護持在項昌兩側。項喜怪眼睜的溜圓,臉頰血紅大蜈蚣不住抖動,一邊尖叫厲嚎著,一邊揮舞手腕粗細的大鐵矛,橫七豎八的亂砸亂捅,勢如瘋虎。黃仲更是惹眼,手中的大鍘刀大開大闔,縱橫交錯,一副砍菜切瓜的架勢,所過之處鮮血噴飛,無論人馬盡皆生生砍成兩截,慘烈的一塌糊塗。


    緊隨其後的三十大楚精騎也都是百裏挑一的精銳中的精銳,又有馬鐙的加持,衝入臨江王國騎兵陣列後,一個個如夔牛入海,肆虐踐踏,凶狠屠戮。


    幾乎幾彈指的工夫,項昌硬生生突破身前重重騎兵,直接殺到了藏身於騎兵陣列居中位置的羅甸跟前。


    羅甸想不到他這等雄暴,數百騎兵陣列都攔不住他,心頭大凜,然而黃極忠就在後方,隻得一咬牙,硬頂上去。


    “吭鐺”一聲沉響,項昌大戟與他大矛撞擊個正著,羅甸就覺像是一矛砸在了鐵山上,雙臂發麻,腦袋更像是被敲了一記悶棍,口鼻間同時冒出了濃重血腥氣。


    羅甸這在臨江王國軍隊中算是數的著的將領,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威震天下的一流戰將的厲害。


    擋頭挨了這一擊,羅甸年輕血氣方剛,毫不退縮,越發倔狠起來,一聲暴喝,揮舞大矛,不管不顧再次猛然搠來。


    那知道項昌大戟已然先他一步轟然橫掃過來,又是一聲巨響,將他大矛再次震偏。


    項昌急於突圍,可沒有耐心與他在此糾纏,當即大戟揮動,如劈頭蓋臉砸下來的冰雹,一口氣工夫揮落下有六七戟,最後一戟直將他的大矛脫手震飛了出去。


    羅甸雙手虎口鮮血淋漓,鼻孔嘴巴同時鮮血湧溢,徹底膽喪,趴在馬背上倉皇而逃。


    跟隨他衝鋒過來的數百騎兵,這時候也被項喜、黃仲等三十大楚精騎給好一通肆虐,打開了一個大大的豁口。孟夏見機分明,立時帶領的三百騎兵全力壓來,突入其中。


    雖然孟夏這支城門騎兵戰力偏弱,但緊跟三十大楚精騎屁股後,循著大楚精騎鑿開的缺口殺,意外發現出乎意料的輕鬆,生生將羅甸帶領的這支悍騎給推逼的節節敗退,最終崩潰,四下飛散而逃。


    孟夏一時間如在夢中,跟隨在大楚精騎屁股後打出了這等漂亮的勝仗,禁不住讓他生出自己這支騎兵也成了天下強軍的錯覺。


    不得不說黃極忠也是輕敵了,隻以為項昌不過區區三十騎,加上對孟夏三百城門騎的戰力也是心下了然,羅甸麾下這支騎軍足足五六百眾,足以將之給一舉覆滅,哪曾想不過幾個屁的工夫,竟然反過來被打崩了?


    “大楚騎軍三十騎就這般強,要是三百騎、三千騎,甚至三萬騎呢?怪不得垓下城下劉邦老兒聚集六十萬大軍,愣是拿不下大楚五萬殘軍,反而最後還被翻盤了,看來還真不是他窩囊廢。”黃極忠暗自思忖著。


    接下來,項昌騷操作來了,帶領三十精騎、三百城門騎,將四散而逃的羅甸麾下騎軍,給不斷收攏起來,然後如同驅趕豬羊般,驅趕著向著黃極忠這位主將所在之地洶洶衝去。


    這一招他還是學自於老爹項羽。


    “黃老賊,你不是要報滿門被滅之仇嗎?你不是要報兒子慘死之仇嗎?來呀,看看小爺的大戟,能不能將你也斬殺此地。”項昌聲如銀瓶崩裂,高聲喝道。


    黃極忠知自己有些失策,剛才就不應該惜命,而是應該第一時間帶領家族這六百精銳的黑巾甲士騎兵傾力突擊,將項昌給一舉淹沒掉。而今見這小賊玩出這等新花樣,驅趕著潰敗的己軍騎兵對自己衝來,一時間心頭暴怒莫名。


    長吸口氣,穩定了一下心神,黃極忠不再遲疑,親自帶領六百黑巾甲士對著潰敗的騎兵衝殺過去,——這六百黑巾甲士是他最大依仗,他寧可將這些敗軍給全殺光,也不敢讓他們反過來衝亂了陣線。


    趁著黃極忠手忙腳亂處理他的亂軍,項昌帶領三十精騎、三百城門騎輕盈的繞了一個彎,不選擇向東方衝,而是斜刺裏向著南方最薄弱的北軍騎兵陣線衝了過去。


    對於黃極忠麾下這支六百家族黑巾甲士騎兵的厲害,項昌心知肚明,情知以自己麾下這點兒人馬,一旦被他咬上,根本掙脫不了,隻能陷入苦戰,最終全軍覆沒,故而他謹慎的選擇了避其鋒芒。


    等黃極忠帶領六百黑巾甲士騎兵狠狠衝散了潰騎,抬頭一看,發現項昌已然再次突破了四五百北軍騎軍的圍困,就此脫離了包圍圈,安然出現在了南方的原野上。


    黃極忠真個怒了,自己費了這麽大的勁頭,調集來了數千騎兵,自覺萬無一失,竟然臨了臨了,還被他給突出去了?


    黃極忠一聲暴喝,帶著六百黑巾甲士騎兵煙塵滾滾,緊追不舍。


    項昌回頭,暗暗掂估了一番黃極忠黑巾甲士騎兵的速度,情知自己三十精騎想要脫身倒是不難,孟夏的三百騎兵無疑根本逃不了,隻有被接連追上,全部被殺。


    他一聲呼哨,引著三十精騎、三百騎兵,就此不但不逃竄,反而向著東南方包圍圈的騎兵,再次一頭紮了回來。


    接連突破兩重圍困,將看似強大不可一世的北軍騎兵給接連鑿穿了兩次,孟夏帶領的三百騎兵也是信心大振,真個有了幾分敢殺敢戰悍不畏死的意味兒,而今跟隨項昌再次自殺般衝回包圍圈來,愣是毫不遲疑,毫不畏懼。


    對於項昌此番作為,孟夏心知肚明,知他為的是保住這支騎兵,抬頭盯著前方那個矯健雄偉、凶悍衝殺的身影,一雙眼睛灼灼發亮,透射出深刻感情。


    一向功利心極重、極為冷酷自私的孟夏校尉,在這一刻歸心。


    於是這支三十大楚精騎組成的矛尖,三百城門守騎組成的矛身,如同天神投擲下的犀利長矛,以銳不可擋之勢,再次順滑的向著北軍騎兵陣列直刺過來。


    北軍騎兵也是丟不起這個人了,——他母的你們都突圍出去了,又扭頭再撞回來,這是將我們當作什麽了?隨便你們玩弄的娘們的軟屁股嗎?在將領長官的厲聲指揮下,當即紛紛鼓噪著,揮舞兵刃,悍然策騎對衝過來。


    然而,那怕他們已經全力以赴,寧死不退,卻依舊被項昌軍給一舉突破、衝開,生生殺了進去。


    被項昌打傷逃到一旁觀戰的羅甸,見項昌親率的這支騎軍如同凶豹,不僅速度快,突破力更強,居然接連三次破掉了北軍騎兵的陣線,心頭暗驚不已。


    對於項昌與三十大楚精騎的強悍,羅甸剛才以自己的慘敗已經深刻領教過了。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孟夏率領的三百城門衛騎兵,接連破開三道陣線,自身也是死傷慘重,而今不過殘餘二百左右,卻沒有像過度磨礪的凡鐵鑄造的破刀那樣斷裂掉,反而越發變得犀利強悍起來,隱隱真有了幾分一流強軍的模樣。


    “這小子是有神術嗎?帶領這麽一支廢軍,並且處在重圍之下,愣是將之磨礪成了精銳?這是什麽狗操作?”羅甸心頭大罵不已。


    見項昌再次衝進包圍圈中,黃極忠雖然心頭怒極,恨不得將項昌給擒住碎屍萬段,卻硬生生控製住自己的殺心,保持著清醒的理智,接連下達了一連串軍令,將數千北軍騎兵分成三列,接連對項昌這支小騎軍衝去,企圖將之慢慢消耗磨損,直至最終崩潰。


    而他自己,率領六百黑巾甲士騎兵站立外圍,隻待項昌從哪兒突圍,就立即進行截殺。


    見識到項昌率領下的這支騎軍的堅韌強橫,黃極忠無奈之下,摒棄掉了速戰速決的念頭,轉而決定利用人數的絕對優勢,將之給慢慢磨死。


    以幾乎十倍兵力,卻將仗打成這個爛樣子,自始至終沒有掌控住主動,而是被項昌給牽著鼻子走,黃極忠心頭可謂憋屈之極。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東方的天際,此時翻騰起一抹兒魚肚白來。


    在青白色的晨曦中,清晰可見第一波六百北軍騎兵已經衝鋒過來。而剩餘的北軍騎兵則開始列隊,打算做第二波、第三波衝擊。


    孟夏見到後,全身冰涼,衝到項昌跟前,急切道:“長公子,你帶領三十騎兵先逃吧,我帶領剩餘騎兵為你擋住他們。”


    項昌再次意外看了他一眼:這家夥什麽時候這麽赤膽忠心了,連自己命都敢搭上,不像他以往的為人啊?


    “我大楚,沒有拋棄軍隊獨自逃生的將領,上了戰場就聽從天命,真個戰死於此,坦然赴難就是。”項昌語氣淡然卻不容置疑。


    項昌這番話,無疑大大出乎孟夏意料,幾乎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忍不住急道:“可是、可是你是大楚長公子,比我們重要的多……”


    “沒有任何人是不可以死的,長公子也不比隨便一名兵士高貴,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條,——休得多言,做好準備,繼續衝鋒!”項昌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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