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千大楚精騎的護衛下,伯閻與兄長伯曆奉母親奚久,自家族莊園安然返回江陵城。


    進入江陵城後,屈複立即拜別伯閻,引一千大楚精騎趕去王宮,受項昌軍令,接管江陵城守軍。


    伯曆也帶領幾十名家族護衛,匆匆趕去王宮見父親伯丕,協助父親掌控王宮局勢。


    載了伯丕的正妻奚久、長女伯閻,以及十幾名姬妾的幾十輛馬車,在家族護衛的護持下,浩浩蕩蕩,返回久違的伯氏府邸。


    在前往府邸的一路上,伯閻從馬車上外望,發現往日喧鬧的車輛、商賈、百姓盡皆不見,冷冷清清,隻有一隊隊兵甲鮮明的兵士不時來往巡邏。短短一段的路程居然遇到了三撥關卡兵士攔住盤查,當然得知是大柱國伯丕族人,立即恭恭敬敬放行。


    在經過王國九卿之一少府頌產的府邸時,伯閻見一大批如狼似虎的軍士向著府內強硬衝殺,將頌產的家族護衛與男丁全部斬殺,私財搜刮充公,哭哭啼啼尖嚎連天的姬妾則押運到宮門前廣場集中看管。


    伯閻見為首的將領自己認識,是東城門的守將孟夏,喝令停下馬車,招過來詢問。孟夏此時已然知曉伯閻是項昌姬妾,忙神色恭敬過來回稟,原來這頌產,是叛亂的大將軍黃極忠的餘孽,一直心懷不滿,圖謀不軌,被項昌下令絞殺。


    伯閻點頭,神情煦和的安撫了孟夏幾句,不再耽擱,繼續啟程返家。


    到了府前,伯閻下了馬車,見父親的姬妾們一副迫不及待模樣,嬌嗔著、歡笑著,像是穿花蝴蝶般,帶著無盡的輕鬆歡快飛入府邸各自院落而去,禁不住黛眉微皺。


    她扶著體弱的母親奚久,穿過重重房舍樓閣花圃,進入了後院內室。留守的幾名仆役忙奉上熱湯、水果、精巧的小食品,然後垂手退了出去。


    見伯閻一直默不作聲,漂亮的黛眉微蹙,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奚久一笑,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進入江陵城後,怎麽就見你眉頭緊皺?在莊園內時,擔心項昌長公子,食不甘味睡不安寢。而今長公子掌控住了江陵城的局勢,很快就會來見你,應該高興才對,怎麽還是不開心?”


    能夠成為伯丕大柱國的正妻,奚久也是出身舊楚望族。原本對於伯丕投靠大楚,並且執意將掌上明珠送給項昌做姬妾,很是不滿不願。


    畢竟大楚近些年被劉邦的大漢陣營爆錘的日漸衰頹,雖然還沒有轟然倒塌,明顯也看出有些奄奄一息的意味了。此時投靠大楚,並且還是清盤式全族押上,不留絲毫餘地,奚久一直心頭惴惴。


    比如眼下,項昌這位大楚長公子帶了區區一千騎兵,從垓下跋涉而來,就想將整個臨江王國給吞下。雖然有夫君伯丕這位大柱國做內應,傾族支持,委實也太異想天開,說一句“蛇吞象”也毫不為過。


    對此並不看好的奚久,不僅將伯閻這位女兒,連同兒子伯曆,都執意留在身邊,陪她安居莊園,而不是讓伯曆在江陵城內幫助夫君伯丕。此外將陪嫁來的護衛也都暗中集合起來,備好車輛,做好了一旦項昌與伯丕在江陵城謀事失敗,立即帶著兒女趕返南楚自己娘家避難。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位項昌長公子謀略通神,手段通天,與他老爹那等徒有勇力而謀略不足大不相同,那怕荊棘遍地凶險叢生,依舊一步一步愣是將路給鏜平,將臨江王國給拿下。


    雖然眼下城外還有大將軍黃極忠引兩萬北軍虎視眈眈,但最艱難的部分無疑已經過去,憑借江陵高城厚牆的地利,至少也有六七成把握守住。


    至此奚久不免後悔自己前些時日的懷有二心,故而回到江陵城後立即將兒子趕去王宮,協助夫君伯丕。當然對伯閻給項昌做姬妾,也由初開始的反感變成而今的樂見其成,大為欣喜。


    項昌身為大楚長公子,身份尊貴不說,年歲還與女兒相仿,更兼智謀通達,勇力過人,連同夫君伯丕這老狐狸都壓服的服服帖帖,此時再看可謂處處優點,簡直可以說是女兒舉世難覓的好夫婿,還有什麽好奢求的?


    麵對母親的動問,伯閻輕輕搖頭:“母親,江陵城眼下完全戒嚴,大街上兵士巡查嚴密,崗哨關卡重重,對此你就沒有察覺到什麽嗎?”


    想不到女兒會說出這麽一番話,奚久一怔,陷入了思索之中。


    “可見昌公子與父親雖然掌控了江陵城,但局勢依舊不容樂觀,甚至可以說是憑借軍隊強行壓製住局勢,江陵城內那些大小貴族並未附心。表麵我們占據上風,暗中大有隱憂,就怕隨時有傾覆的危險。”伯閻輕歎了口氣。


    聽伯閻的冷靜分析,奚久點頭,輕歎道:“隻希望你父親與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能夠繼續順風順水,安然平息這些隱憂。我們婦道人家,除了為他們求諸上天保佑,也做不了什麽。”


    “不!”伯閻黛眉一挑,漆黑瑩潤的雙眸灼灼放亮,一時間一股凜然氣勢流露,“誰說婦道人家什麽也做不了?當年大商王後婦好還為商王引軍征戰呢。我不想再困守後院,坐等事情塵埃落定,我要走出去,幫助昌公子與父親。”


    奚久一聽,嘴巴半張,麵容呆滯,“吃吃”道:“你、你身為貴女,要拋頭露麵?這、這怎麽能行?”


    “母親,我們伯家眼下已經與大楚深度綁定,大楚昌,我們伯家盛;大楚覆,我們伯家滅。您真以為大楚覆滅,您帶著我與兄長回到祖父家,那兒會收留我們嗎?我們伯家既然選擇壓注大楚,就應該全力以赴,不留一絲餘地。昌公子說過,一不要做、二不要休,三心二意,最不可取。”


    奚久怔怔看著忽然間變得有些陌生起來的女兒,良久,輕歎道:“你比你母親我強,不愧是你父親的女兒。罷了,想要做什麽,你就去做吧,奚勇會全力幫助你的。”


    伯閻大喜,起身對母親一禮,拔腿向外飛跑出去。


    “一不要做、二不要休,——那小子年紀也不大,那兒來得這麽大魔力,讓自小早慧的閻兒這般癡迷三道?”看著女兒飛走的高挑而柔美的身影,奚久喃喃自語著。


    出了奚久居住的雅舍,奚久的陪嫁護衛頭領奚勇接到當家主母的命令,帶著幾十名護衛齊齊對伯閻躬身施禮。


    自現在始,整個伯氏府邸,將會聽從一個新的聲音發號施令。


    “命家族所有奴仆、侍女到中庭集合,立刻!”伯閻話語幹脆冷肅,對奚勇吩咐完畢,轉身回了自己雅舍。


    過不多久,再次出現在家族中庭的伯閻,已然形象截然改觀。


    摘掉了金釵珠翠的頭飾,用一塊布帛將烏黑瀑發包裹好,褪掉了繁瑣華麗的曲裾深衣,換上了便於騎射的窄袖短衣裝束,外麵還紮了一層輕便皮甲,腰間甚至還懸掛了一柄寶劍,加上她身量高挑,整個人麵貌氣質陡然變得英姿勃發,幹練颯爽,讓人望而側目。


    伯家身為臨江王國頂尖貴族世家,服侍各位主子的奴仆、婢女足足有一百幾十名,而今分成數列,在中庭規規矩矩站好,等待伯閻下一步命令。


    伯丕的一幹姬妾,見服侍自己的婢女、奴仆,被無比突兀集合在中庭,不明所以,齊自各自宅院走出,站立到中庭旁邊的房舍內,麵籠薄霜,大為不悅,冷眼看來。


    伯閻視若無睹,一手按著寶劍,一手輕抖披風,宛如一顆亭亭驕楊,對著一幹奴仆、婢女冷喝道:


    “當前江陵城軍情緊急,城外叛軍隨時都有可能殺進城來。我們伯家與江陵城安危已綁定一起,江陵城安,我們伯家繼續安享富貴;江陵城破,覆巢之下也無完卵。因此,無論你們是伺候那位主子的奴仆、婢女,自現在起都不必再伺候,編成男女兩隊,跟隨我前往城內軍營,炮製軍糧、喂養馬匹、運用軍械、縫製戰袍、照顧傷員,幫助守城。”


    聽伯閻聲色俱厲的話語,奴仆與婢女們大為意外,禁不住一陣騷動,相互“嗡嗡”發出一陣低語之聲。


    伯閻小臉一沉,眼神銳利如刀,左右依次緩緩掃過。


    所過之處,所有奴仆與婢女心神一寒,第一次發現這位以往含蓄內斂、言辭和氣的長女,竟然有如此威嚴的一麵,齊齊低頭,乖乖閉上了口。


    “伯閻,你說什麽,你要將奴仆與婢女都帶走?那我們怎麽辦?誰來伺候我們?”


    伯氏府邸規矩甚大,奴仆與婢女不敢造次,伯丕的姬妾卻忍不住了,一名麵容皎美體態風流的十七八歲模樣姬妾,搶先衝了出來,對著伯閻憤憤道。


    有了她挑頭,其餘十幾名姬妾也跟隨出來,圍著伯閻,七嘴八舌,宛如一群山燕,嘰嘰喳喳,滿臉不忿,不住口的叫嚷著。


    見伯閻被姬妾們圍攻,奚勇雙眉一挑,勃然作色,然而見這些女子都是伯丕平日寵愛的姬妾,不免投鼠忌器,隻得忍怒招過一名伶俐奴仆,讓他去後院將此事速速告知夫人奚久。


    “我剛才說過,眼下形勢危急,我們伯家要以與江陵城共存亡的態度,全族壓上,去爭取最後的勝利。你們都有手有腳,也沒有讓你們去做粗活,給軍士烹食喂馬,僅僅自己照顧自己幾天,難道也做不到?你們這幾天的辛苦,伯家記在心裏,後麵我會稟明父親與母親,給予你們補償。”伯閻放緩了幾分語氣,耐心解釋著。


    “呸,誰要你的補償?我們差那點補償嗎?伯閻,你也少拿江陵城的安危來唬我們這些婦道人家。江陵城有老爺在,有那麽多軍士在,安如泰山,用得著這幾個奴仆去添亂?總之我不同意。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自己穿衣烹食。你就是在誠心折騰我們。小柔、小雲、小竹、小染,安福、進福,你們都給我回來。我倒要看看,沒有我的同意,誰敢將你們帶走,讓你們去幹粗活?”


    那皎美女子滿臉怒容,凶巴巴的道。


    這名姬妾名曼尋,向來最受大柱國伯丕寵愛,甚至到了千依百順地步,故而平時也最為驕縱蠻橫,有時候甚至連正室夫人奚久也不放在眼裏。


    見曼尋話語凶蠻,將伯閻頂得臉色煞白,其餘姬妾精神大振,也都紛紛出聲,將自己奴仆與婢女從隊列中呼喊出來,就要帶著揚長而去。


    奴仆婢女聞聽伯閻話語,要去做那等粗重活計,一個個心頭驚慌,極不情願,而今見各自主子給他們出頭,大為欣喜。見伯閻氣勢完全被主子們給壓下去了,看向伯閻這位家族長女的眼神也禁不住不屑又輕蔑起來。


    “曼尋,你的意思,連這幾日的辛苦都不願付出?”伯閻長吸口氣,心頭的怒氣再也壓製不住,一雙點漆般的美目慢慢眯了起來,有犀冷的光透射出來。


    “不願!你能奈得我何?”曼尋那張皎美動人的麵容滿是譏諷,冷冷吐出這句話,並且還特意示威般橫了伯閻一眼,然後對著自己奴仆與婢女呼喝道,“走,立即跟我回去。”


    伯閻“刷”的寶劍出鞘,二話不說,“噗呲”一聲,就此將她捅了個對穿。


    曼尋萬萬沒有想到伯閻竟然敢對自己這位最受伯丕大柱國寵愛的姬妾下殺手,麵上譏諷嘲弄一下凝固,微微低頭,看著深深刺入身軀的長劍,神色大變,浮現出無盡恐懼、害怕,以及——哀求!


    她伸手死死抓著伯閻衣甲,嘴巴張開,想要急促說什麽,然而卻被湧上的鮮血灌滿,就此滿臉絕望而恐懼的,慢慢軟倒在了地上。


    一時間,整個庭院一片死寂。


    所有的姬妾,所有的奴仆、婢女,看著那原本看上去頗為纖弱、而今看來卻赫然宛如一柄犀利兵刃般決絕凜冽的身影,麵色大變,身軀不受控製的微微哆嗦著,眼神中寫滿了驚懼。


    “既然幾日辛苦都不願意付出,那幹脆就不用付出了,——死了,就不用吃任何苦了。”伯閻看著地上的曼尋屍身,一臉認真的道。


    “啊……殺人啦……殺人啦……”剛剛還活色生香的好姐妹轉眼變成了死屍,這衝擊力委實太大了,十幾名姬妾此時如夢初醒,一個個魂不附體,握著拳頭淒厲尖叫,有的甚至都嚇失禁了。


    “住口!吵死了!不想死,都閉嘴。”伯閻黛眉一蹙,一聲斷喝。


    下一刻,所有尖叫全部戛然而止。所有姬妾渾身瑟瑟發抖,哆嗦不成團,卻死死閉著嘴巴,沒有一個敢發出丁點兒聲音。


    伯閻滿意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服侍曼尋的那些奴仆、婢女。


    那些奴仆與婢女全麵無人色,這時紛紛跪倒,頭深深紮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剛才的得意、不屑神色一掃而光。


    “你們可願陪曼尋一起去死,做忠心的好奴仆、好婢女?放心,我伯家最重忠奴,隻要你們陪著一起死,保證將你們厚葬。”伯閻冷然道。


    所有奴仆與婢女齊齊抬起頭,用力搖頭,一臉哀求乞憐的看著伯閻。


    “滾回去!”伯閻麵露厭惡之色,一聲怒斥。


    婢女與奴仆們如蒙大赦,第一時間跳起身,連滾帶爬回到了原先隊列中。這一刻,他們對剛才還無比厭惡的接下來前往軍營繁重勞作,神奇的充滿了期待。


    “你們呢,能不能辛苦幾天?”


    麵對伯閻的詢問,所有姬妾連連點頭,一邊對各自的奴仆與婢女擠眉弄眼使眼色,讓他們也趕緊滾回隊列去。


    好娘們不吃眼前虧,一幹伯丕的姬妾們暗暗打定主意,表麵虛與委蛇,低頭順從,待伯丕回府邸後,立即狠狠告上一狀,以伯丕對她們的寵愛,勢必重重責罰伯閻不可。


    哼,一切到那時再說,卻不聞誰笑道最後、誰才笑得最好?


    當前世間家主權威至高無上,不容挑釁。伯閻這般粗暴行事,甚至一劍捅了他的寵妾,是真會觸怒父親伯丕,引得他大發雷霆的。


    對於一幹姬妾的心思,伯閻心知肚明,擎著明晃晃的長劍,看著上麵沾滿的鮮血,冷然拋出一句讓所有姬妾心頭猛沉的話語:


    “如果你們以為待伯丕大柱國回府後,可以狀告我,那隻能說你們想錯了。我敢這麽幹,就不怕你們告。不妨明白告訴你們,而今我已不僅是伯丕女兒,更還是眼下掌控了整個江陵城的大楚長公子項昌的姬妾。僅此身份,那怕父親得知此事,惱怒萬分,最後也隻得突呼奈何,不敢動我一根手指頭!”


    伯閻成為項昌姬妾,屬於伯家的機密,一直是被封鎖的。此時才得知這個消息的姬妾們,一個個終於麵色大變。


    真個如此的話,伯閻不用說僅僅殺了一個受寵姬妾,就是將她們全都殺了,伯丕也無可奈何。


    大楚長公子的姬妾,這個身份不用說伯丕,臨江王也不敢動她分毫啊。


    “殺得好!殺得好啊!奚勇,將這個狐媚子的屍身,拖到花圃埋了喂花。”奚久帶著幾名婢女從後院匆匆走來,距離老遠,已然厲聲喝道。


    一見正妻到來,特別聞聽此言,所有姬妾又是一驚,再沒有一個敢炸毛,低眉順目,屏息斂神,乖巧溫順的如同一隻隻小貓。


    “易蓮、易梅,你們四個也站到隊列去。”


    奚久此話一出,再看著奚久四名貼身婢女也順從站到隊列,——如此一來奚久這位當家主母也就與他們一樣,接下來時日中將沒有人伺候照顧,所有姬妾麵色又變,此時才真正意識到江陵城的局勢有可能真如伯閻所言極為危急。


    她們看著被拖走的曼尋的屍身,一個個眼神複雜,情知這位伯丕最寵愛的姬妾,恐怕算是白死了。


    伯閻也想不到母親對自己的支持會到這個地步,原本她是想給母親留下那四名婢女侍奉的,見母親這般做,張口想要勸說,但看著周圍一幹姬妾,最終無奈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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