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溝很小,小得村裏隻有一個王姓,往上倒騰,都是不出五服的親戚。鮮有幾個外姓,在村裏沒有任何發言權。


    既然是“親戚”,眾人也不好說什麽。討論了一通租地價格後,終於有人問道:“把我們的地租了,到底幹什麽,能賺了錢嗎?”


    在座的有部分出去參觀了,但光顧著玩了,沒想著發展。喬岩大概介紹了下大河鎮的情況,又把兩家聯合發展解釋了一通,道:“花卉種植,可能大家不太了解。我跟著丁書記出差時,去過山東的一個鎮,整個鎮就靠種花,做到了全國市場。當然比不上雲南,但我們西北市場至今是一片空白,大河鎮率先做了起來。經過幾年的發展,已經成了規模,形成完整的產業鏈。”


    做群眾思想工作,看似簡單,實則很困難。文化和理解程度不同,需要費大量口舌耐心解釋。


    喬岩繼續道:“有這個想法,不是來了王家溝才冒出來的,早有這方麵的打算。身不在位,不謀其職,縣裏讓我來了王家溝,就想把這個項目落地。”


    “我給大家舉個例子,薰衣草,不僅能觀賞,還有很高的經濟價值,可用作醫藥、香料等,畝效益可達到七八千元,是你們現在收益的八九倍。而且根本不用發愁銷路,隻要成熟了,直接就收走了。”


    “前兩天,大河鎮的技術專家來咱村進行了實地考察,並帶走了樣土。今天中午,技術員打來電話說,咱們山上的土壤ph值在6.0上下,偏酸性,非常適合部分花卉的種植。河邊的土地偏堿性,適合薰衣草的種植。當然,其他品種也可以種,需要對土壤進行改良,關鍵是咱們的土質好,有機物質高,甚至比大河鎮基地的都要好,這也是他們所看中的。”


    “專家說了,如果現在種植薰衣草,通過移植還能趕得上,再過幾天就來不及了。七八月開花,九月就能收。所以,隻要大家定了,咱就得趕緊上項目,靠老天吃飯的東西一天都不能耽擱。錯過這個季節,就得等明年了。”


    喬岩口幹舌燥講了一晚上,喝了四五杯茶,眼睛被他們熏得直流淚,到頭來也沒形成統一的意見。不過,他想要的效果達到了,今天就算給他們啟蒙,回去以後肯定會和媳婦在枕邊討論。賬算得如此清楚了,心中應該有權衡。


    散會後,喬岩把王德勝留下,叫上去了宿舍,從櫃子裏取出一條煙和一瓶酒遞給他道:“這兩天你辛苦了,還得再加把勁啊。”


    見到煙酒,王德勝眼睛都直了,頓時心放怒放抱在懷裏,喜笑顏開道:“你放心,我今晚就串門挨家挨戶做工作,村委會定了的事,必須堅決執行。”


    王德勝走後,喬岩像虛脫了一般累癱在床上,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渾身乏力,心神憔悴。一瞬間在想,幹這些到底圖了什麽,有必要和那些三觀不一致的人證明自己嗎,好像真沒必要。可心中憋了很長的一口氣,就等著在最後時刻釋放。


    今晚的會,總體看是成功的,至少村幹部都動搖了。村裏不比機關,行政命令一下達,不執行也得執行,和村民不能這樣,隻能苦口婆心,耐心細致做工作。


    除了村裏的事,最讓喬岩發愁的是錢。倒是轟轟烈烈展開了,那麽大的虧空從何處來?縣裏已經徹底堵死了,不會給他一分錢,總不能再和邵曉晨梁航張口要吧。當然,他們不差這點錢,但憑什麽給你,能要到八十萬已經給足麵子了。


    想起這事,喬岩就胃疼。


    不知從何起,胃開始隱隱作痛,間隔時間越來越短。疼得時候渾身痙攣,滿頭冒汗,痛不欲生。每次疼的時候,他都蜷縮在床上,用膝蓋狠狠頂著,用手用勁壓著,好長一陣子才能緩解。


    這會兒又開始了,而且比前幾次更嚴重。疼得他在床上翻滾,牙齒都快咬碎了。持續了十幾分鍾,才算好轉了些。四腳八叉躺在床上,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看著孤苦伶仃的自己,心中莫名的酸楚。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跟著丁光耀時有一頓沒一頓,經常忘記吃飯。正好吃飯時,領導突然叫,顧不得燙嘴,一股腦添進嘴裏,飛快跑出去。長此以往,落下了毛病。


    他一直沒去檢查,總覺得還年輕,身體挺硬朗,不應該有問題。可今晚的這次疼痛,不得不引起重視,得瞅個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


    稍微好轉後,喬岩把滿身煙味的脫下來,換上短衣短褲。從外麵接上自來水,燒了壺水。村裏沒洗澡的地方,隻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簡單衝一下。


    這兩天比前段時間暖和了,晚上也不是太冷。喬岩洗完澡,打開帶過來的音響,坐在院子裏一邊聽音樂,一邊望著漫天繁星。小黑是他唯一的陪伴,隻要他在,總會臥到跟前,時不時用鼻頭碰碰腿,等有反應時拚命搖尾巴,特別期待和它玩。


    音響裏傳來了八九十年代的經典歌曲,不知為什麽,喬岩特別喜歡所謂的懷舊歌曲。前奏一響起,總能喚醒心底的記憶,一下子穿越回曾經那個純真的年代,拿著裝有磁帶的隨身聽,電池上布滿牙印,總要用盡最後一點電,才依依不舍丟掉。


    除了籃球,音樂是他又一愛好,喜歡聽但不喜歡唱。倒不是五音不全,安靜的聆聽遠勝於撕心裂肺地幹吼。心靈產生共鳴時,總會不自覺地找到記憶深處的片段。


    這時,音響裏播放著樸樹的《那些花兒》。這首歌,他曾經和葉婷在大二元旦晚會上合唱過。也正是這次合作,讓倆人走進了彼此的世界。


    過往種種,不堪回首。有些事總是那麽刻骨銘心,縈繞在心間揮之不去。他實在不想回憶,起身趕緊切了歌,點燃一支煙仰天長望,模糊的視線裏依然是那個溫柔燦爛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喬岩回了趟縣城,去見了趙四偉,落實混凝土的事。


    趙家的勢力在金安縣不可小覷,主要盤踞在縣城,深耕建材行業,幾乎把整個縣的水泥沙石全部壟斷。可以這麽說,如果沒有趙家兄弟的同意,外麵的肯定進不來。在建樓盤膽敢不用他家的建材,指定讓你建不起來。


    早期人們的奮鬥史,都是帶有原罪的,或沾滿鮮血,或欺行霸市。趙家四兄弟原先窮得叮當響,就是靠混社會混起來的。混得最好是老三趙三泰,當上了關西村支部書記村委主任,管理得四五千人,其權力遠比一些局長大得多。


    縣城的各種關係網總是盤根錯節的。趙家能快速成長,離不開長期在城建係統的魏季秋。魏季秋又和蔡小虎沾親帶故,形成了一個閉環利益鏈。不同的是,趙家能伸能屈,絕不向蔡小虎家那麽狂妄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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