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餐桌和電視櫃,還是當年結婚時找人打製的。他清清楚楚記得,木板是找在木材廠上班的同學要的,又找了個老木匠,買了一條阿詩瑪和兩瓶紅星二鍋頭。油漆是從廠子裏偷出來的,下了班自己刷。弄好後,妻子花了兩塊六毛錢買了桌布,三塊八毛錢割了玻璃,往上一墊,再沒動過。那年兒子調皮,用玩具砸碎了玻璃,為此還狠狠地揍了一頓。


    餐桌後麵的牆上,掛著他們一家三口不同時期的照片。最左邊的單人照,是大專畢業後進廠拍的,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拍照。那時候青澀陽光,臉上洋溢著笑容,雖然穿著破破爛爛,但特別開心滿足。那時候,全班三十七名同學,畢業後絕大多數回到了老家,而他幸運地留在省城,分配到人人羨慕的重機廠。


    第二張是在生產車間拍的。進廠後分配到鑄造車間,成了鑄造生產線上的工人。那段歲月不堪回首,不管春夏秋冬,車間裏的溫度一直保持在三四十度,要是挨著爐子,能達到七八十度。冬天還好說,夏天甭提多難受。每天汗流浹背,比蒸桑拿還過癮,經常中暑脫水,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扛過來的。


    第三張,楊清泉已經坐進了辦公室。那時候有文化的人不多,他這“天之驕子”能寫寫劃劃,被當時的宣傳科科長看中,調到宣傳科成了一名宣傳幹事。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每天扛著照相機穿梭在車間,經常熬夜趕稿子,為後來的發展奠定了結實的基礎。


    第四張照片,是他和妻子劉月梅的合照。那時候的妻子,青春靚麗,光彩照人,當時不知有多少追求對象。不僅人漂亮,又是城裏人,父親還是後勤科的科長。娶了她,既能抱得美人歸,還能實現階層躍升,真正從泥腿子成為城裏人。


    在眾多候選人中,劉月梅父親看中了楊清泉。長相一般,家庭條件更差勁,但是大學生,腿腳勤快,頭腦靈活,且不在生產線上,將來必定能走上領導崗位。就這樣,在眾人的羨慕中,倆人步入婚姻殿堂,兩年後,分得了現在的房子。


    那時候,他倆十分恩愛。楊清泉隻要下班就往家裏跑,倆人一起做飯看電視,周末的時候一起去看電影逛公園,小日子過得甭提多開心幸福。尤其兒子出生後,家裏一片歡聲笑語。


    第五張照片,是他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妹妹一起進城看望他在梅溪湖公園拍攝的。拍完這張照片的第二年,父親就撒手人寰,離他而去。楊清泉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卻再也喚不醒一直疼愛他的父親。


    第六張是兒子過六一節拍攝的全家福,第七張的全家在京城爬長城,第八張是他擔任重機廠辦公室主任時在德國考察時拍攝的,之後,就很少有合影。


    看著牆上的照片,楊清泉眼眶濕潤,淚眼模糊。仿佛還能看到妻子在廚房做飯的身影,聽到兒子拿著手槍在客廳裏玩鬧的場景,以及他一家三口過年時包餃子看春晚開懷大笑的溫馨畫麵。時隔多年,如恍然隔世,妻子人老珠黃,兒子長大成人,卻再也找不回曾經的快樂。


    楊清泉掩麵痛哭,捶胸頓足,到底是時代改變了他,還是他因時代而改變,為何丟掉了從前的幸福,找不回自己。他萬分懊悔,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寧可一輩子碌碌無為,也要守著這個家,守住令人痛心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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