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花園裏栽植了蜀葵和摟鬥菜,但我疏於管理,任由花木亂長;再加上與水塘毗鄰,燈心革和苔薛侵占了整個園子,荒草掩沒了花徑,隻剩下從我的住房通向平野的主兩道還可以走人,有一天我散步時就走過。暮晚時分,林中的野獸橫穿這條道去水塘喝水;暮色蒼茫中,我隻能望見灰色的形影,由於很快就夜色彌合了,我從未見過它們返回林中。


    “換了我,肯定會害怕的,”安棋爾說道。“不過,接著念吧,寫得很好。”


    我費勁念稿,弄得很緊張,便對她說道:


    “唔!差不多就這些,餘下的還沒有成文。”


    “有筆記吧,”她高聲說道,“念一念筆記呀!這是最有趣的。從筆記上更能看出作者的意圖,比看後來寫的要強。”


    於是,我接著往下念——事先就感到失望,但也無可奈何,隻能給這些句子增添一種未完成的表象:


    蒂提爾從塔樓窗口可以垂釣……


    “再說一遍,這隻是零散的筆記……”


    “念您的吧!”


    沉悶地等待魚上鉤;魚餌不足,魚線太多(象征,出於需要,他一條


    魚也釣不上來。


    “為什麽這樣?”


    “為了象征的真實。”


    “他若是釣上點什麽來呢?”


    “那就是另一種象征,另一種真實了。”


    “根本談不上真實,事情是您隨意安排的。”


    “我安排,是讓事情比在現實中更真實。這太複雜了,現在不宜向您解釋,但是一定要明白,事件必須符合事物的特性,這樣才能創作出好小說來。我們所經曆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為別人所設的。換了於貝爾在那兒垂釣,肯定會釣上大量的魚來!蒂提爾一條也釣不著;可以說這是心理上的一種真實。”


    “就算這樣吧。很好,念下去。”


    岸邊的苔蘚一直延伸到水底。水麵的映像模糊不清;水藻;魚遊過;


    在談到魚時,避免使用“不透明的驚愕體”的字眼。


    “但願如此!可是為什麽記上這樣一筆呢?”


    “隻因我的朋友埃爾莫仁已經這樣稱呼鯉魚了。”


    “我倒覺得這種說法並不高明。”


    “不管它。我還繼續念嗎?”


    “請念吧,您的筆記很有趣。”


    拂曉,蒂提爾望見平野上升起白色圓錐體;鹽場。他是下塔樓去看人


    家幹活。世間沒有的景象;兩片鹽田之間堤埂極窄。鹽盤白到了極點(象


    征);這種景象隻有霧天才能見到;鹽工戴著墨鏡,以防害雪盲。


    蒂提爾抓一把鹽放進兜裏,又轉身回塔樓了。


    “就這些”。


    “就這些?”


    “我隻寫出這些。”


    “我擔心,您這個故事有點兒枯燥。”安棋爾說道。


    冷場了好大一會兒,我又激動地高聲說道:


    “安棋爾呀,安棋爾,請問,您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是什麽構成一本書的主題呢?生活使我產生的情緒,我要說的是這種情緒:煩悶、虛榮、單調,這對我倒無所謂,因為我在寫《帕呂德》,不過,蒂提爾的情緒也沒什麽;我可以肯定地告訴您,安棋爾,我們每日所見,還要暗淡而乏味得多。”


    “然而我可不覺得。”安棋爾說道。


    “這是因為您沒有想到。這恰恰是我這本書的主題。蒂提爾這樣生活,也並不覺得不滿意;他從觀賞沼澤地中找到樂趣:隨著天氣變化,沼澤地也呈現出不同的景象。況且,瞧瞧您自己嘛!瞧瞧您的經曆!也不怎麽豐富多彩呀!這間屋子您住了多久啦?小房客!小房客!也不單單您是這樣!窗戶對著街道,對著院子;往前一看便是牆壁,或是也望著您的一些人……再說,此刻難道我會讓您對自己的衣裙感到羞愧嗎?難道您真的相信我們早已懂得自愛了嗎?”


    “九點鍾了,”她說道,“今天晚上於貝爾朗讀,對不起,我要去了。”


    “他朗讀什麽?”我不禁問道。


    “肯定不是《帕呂德》!”她起身走了。


    我回到家中,打算將《帕呂德》的開頭寫成詩,並寫出頭一節四行詩:


    我略微抬起頭來,


    在窗口就能望見,


    年年不披紅掛彩,


    那片樹林的邊緣。


    我這一天度過去,便躺下睡覺了。


    安棋爾


    星期三


    弄個記事本,寫上一周每天我應當幹什麽,這才算聰明地支配自己的時間。自己決定行動,事先毫無顧忌地決定下來,就可以確信每天早晨不必看天氣行事了。我從記事本中汲取責任感。我提前一周就寫出來,以便有足夠的時間置於腦後,為自己製造一些出乎意料的情況,這也是我的生活方式所不可或缺的。這樣,我每天晚上睡覺時,麵對的是一個未知的、又已經由我安排好了的明天。


    我的記事本分兩部分:這邊一頁寫上我將做什麽,而在對麵那頁上,每天晚上我記下自己幹了什麽。然後做個比較,勾銷已做的事,而沒有做到的虧欠的部分,就變為我本來應當做的事情了。我再寫到十二月份上,這就促使我從精神上考慮了。這種辦法是三天前開始的。


    因此,今天早晨,麵對標示的計劃:要在六點鍾起床,我則寫上:“七點起床”,並在括號中加一句:負意外。再往下看,本上有各種記錄:


    給古斯塔夫和萊翁寫信。


    奇怪沒有收到儒爾的信。


    去看貢特朗。


    考慮理查德的個性。


    擔心於貝爾和安棋爾的關係。


    爭取時間去植物園,為寫《帕呂德》研究眼於草的變種。


    晚間在安棋爾家度過。


    接下來是這種想法(我事先為每天寫下一種想法;正是這些想法決定我是憂傷還是快樂):


    “有些事人們每天周而複始地做,隻因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毫無進展,甚至連維持都談不上……然而;人又不能什麽也不幹……困獸在空間中的運動,或潮汐在海灘上的運動都是在時間之中。”還記得我是經過一家帶露天座的餐館時,看見招待端盤子撤盤子,才產生這個念頭。我在下麵寫道:“適用於《帕呂德妒。我準備考慮理查德的個性。關十我的兒個好友的思考和偶發事件,我都集中收在小寫字台裏,每個人一個抽屜。我取出一疊來,又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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