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投宿在了一處大車店,收費挺貴,為了更好的遠行,大家都沒計較,住的房子也都不錯,可惜沒有火炕,還是冷颼颼的,店家讓燃點炭火取暖,杜安拒絕了,把帳篷搭建在了屋裏,睡在裏麵勉強是可以保暖的,這些羊毛氈子保暖很好,能脫衣服的,都燙了腳,脫了衣服睡下,杜安和龍傲天坐在馬廄,看著馬匹慢慢的吃著草。


    小雲端著熱水過來,給兩人倒了一杯,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起來,看著天上的月亮,感慨道:“昨天還陰蒙蒙的,今天卻晴的如此好!師父,寫首詩吧,說說這月亮。”


    杜安:“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小雲:“應景,還有嗎?”


    杜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小雲:“為何有些惆悵啊!”


    杜安:“傷情最是晚涼天,憔悴斯人不堪憐,邀酒摧腸三杯醉,尋香驚夢五更寒,釵頭鳳斜卿有淚,荼蘼花了我無緣,小樓寂寞心與月,也難如鉤也難圓。”


    小雲:“為何如此惆悵?”


    杜安:“不是我惆悵,是別人寫下這些詩句的時候惆悵,他們一輩子的求而不得都在這些詩句之中,少小離家,故鄉的一草一木都刻在記憶之中,中年不得誌,備受排擠冷落,鬱鬱寡歡,老年回首過往,一切都是過眼雲煙,成也罷,敗也罷,順遂也罷,困頓蹉跎也罷,都得躺在黃土之中長眠,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年少時的每一處記憶都會在年老時不停的敲打著萎靡的心靈,深刻而又輕蔑的告訴自己,我也曾風華正茂,我也曾意氣風發,看著周圍的少年,隻能苦澀的說一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小雲:“師父,為何如此多的飽學之士都寫不出如此好的詩呢?”


    龍傲天:“他們忙著飲酒作樂,沒有悲苦之情,哪兒來悲苦之句啊!”


    杜安:“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這就是李唐的結局!”


    龍傲天:“一個酸文人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杜安:“對,君王那一套是不行的,如果有一天小雲要反了這世上的一切,你願意幫他嗎?”


    龍傲天:“我老了,覺得身體比著十幾年前差了許多,隻能跟著靈娘子到處走走,真打起仗來,不行的,還是得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小雲:“你不怕嗎?”


    龍傲天:“苟活半生,什麽怕不怕的,見慣了生死,早晚而已,家裏的孩子都出息了,不用我管著,在五裏坡隨便弄點什麽營生都能活下去,即便懶惰一些,聽東家的號令,也能吃喝不愁,有幾分力使幾分力就是。”


    杜安:“大亂之後必有大治,隻要皇帝還在,人民隻能是螻蟻,俗話說的好,再苦不能苦君王,百姓勒緊褲腰帶,總是夠皇家揮霍幾百年的。”


    小雲:“嘻嘻,哪有這樣的俗話?”


    龍傲天:“此言不虛啊!”


    杜安:“我的雲兒,你以後要握著天下人的命脈,切莫把人民當做牛馬,即便是牛馬,也的多喂一些草料,讓他們多一些喘息的空間,你看看那個張角,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一個山上修道的小道士,一心為了天下蒼生,懸壺濟世,救的人越多,心越寒,百姓但凡有一點吃的喝的,能聽他一句話就跟著反了?那真是活不下去了。天下的聰明人太多了,都想往自己兜裏摟點錢糧,其實這種事也不算什麽大事,可他們過於喪心病狂,嘴上之乎者也,心裏有錢當大爺,鑽律法的空子,欺負百姓不懂,把百姓最後一滴血都榨幹了,百姓能怎麽辦?要麽死要麽反,沒有第三條路,這也是我為何一直慣著靈兒,讓她肆意妄為,咱們五裏坡的人就得有這種精神,就是得抗爭,就是得有骨氣,不要想著讓皇帝給你做主,讓什麽大老爺給你做主,遇事不公,直接反他娘的,打贏了算運氣好,打輸了咱也認,咱實力不濟不怪別人,我相信靈兒會成為領袖,帶著五裏坡的孩子征服整個天下,再也不用聽那些腐儒的,什麽君臣大道,一切都得聽君王的,老子不信這個。”


    龍傲天:“對,老子隻信手裏的刀!”


    小雲:“不怕養出一大堆反骨仔嗎?”


    杜安:“這要看你,文化是個好東西,反骨仔也不是傻子,肯定不會單純的為了反而反,相對富裕的生活會平複多數人的躁動,紅薯不是育種了嗎,那東西能保證大家不餓肚子,這一項就能滅掉絕大多數的反賊,文化普及,各種輿論聲音的引導,都能讓百姓明白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好生活的。”


    小雲:“可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再完善的製度也會傷害一些人的利益。”


    杜安:“這要看怎麽解讀了,如果是無權無勢的普通人民,要極力避免,如果是既得利益者,不妨多敲打一下!”


    小雲:“師父的意思是,土地國有肯定有人反對,不妨給這些人來點狠的!”


    杜安:“對啊,你要明白自己的立場,不能因為吃了幾天飽飯就忘了自己的根!”


    龍傲天:“像咱們五裏坡一樣嗎?土地都是商會的,誰願意承包,就拿去種,交點租就行。”


    杜安:“像,但不是,國家層麵的交租不是這樣算的,要靠經濟手段收取稅收,不能盯著這點兒土地,以後種植技術發達了,肯定是要免稅的,要收大量的經營稅收,農業稅能不收就不收,隻要不是懶到家了,但凡種點地,都夠吃夠喝!”


    龍傲天:“不收農稅?那官員吃什麽喝什麽?”


    小雲:“龍大叔,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龍傲天:“對對對,隻要有掙錢的門路,地裏的糧夠吃就行。”


    小雲:“如果遇到大災荒呢,大量的赤貧出現,是不是也得主體層麵的幫扶?這樣大量的資源流動,必然會產生不必要的消耗,既要用他們,又得防他們,不好辦啊!”


    杜安:“好辦的,辦教育,發報紙,形成我覺得不對就舉報的風氣。”


    小雲:“民鬥不過官的!”


    杜安:“官與官鬥,上升道路要踩著別人的腦袋上去,比如傲天是縣令,我是縣令候補,我就積極收集他的黑料,等選舉之時,大肆宣揚,舉報他的惡行,保證我能選舉上位,選舉製,地方勢力分裂都能保證這些東西從根本上發動積極性,大層麵上給這些舉動予以認可,下麵人肯定會鬥起來的,單純的黨爭要不得,沆瀣一氣更要不得,製度層的設計會讓他們顧不上傷心病狂的摟錢,這就夠了,一旦誰的做法觸及了生存線,要給與沉重的打擊。你不是要寫馬皇後傳奇故事嗎?那就好好的教育一下大家怎麽造反!”


    龍傲天:“哈哈哈,東家真是不怕反骨仔啊,還教人造反!”


    小雲:“師父這主意好啊,都是反賊,那就沒有反賊了,是這意思吧,滿地反骨仔,讓老爹打屁股就行了,根本掀不起風浪,因為咱們這兒沒有皇帝,他反誰?反親爹?那不得小皮鞭抽到飛起,哈哈哈哈……”


    龍傲天:“哦,哈哈,單個反賊就是逆子,鞭打逆子確實是喜聞樂見!”


    杜安:“有反心不怕,有一天外族侵略,一群綿羊好還是一群狼崽子好?畢竟北方這個形勢,五胡亂華之事不能再發生了,上次是僥幸沒滅種,十次八次呢?誰能保證,一群狼崽子根本不用教,嗷嗷往外衝,見誰都想咬一口,受欺負是萬萬不行的。”


    龍傲天:“哇,突然發現,靈娘子就是這樣唉,受了氣根本忍不了,嗷嗷的往外衝,誓要粉碎了敵人,哈哈哈哈,東家,你真厲害,看的如此清楚!難怪這幫小子一聽跟靈娘子出去打架嗷嗷要往外跑,誰也不願意受氣,能有正兒八經的由頭出去耍,都歡喜的不得了!”


    大門猛然推開,夥計們扛著麻袋進來,按杜安的要求堆在馬廄邊上,龍傲天幫著解開紮口繩子全倒進大鍋裏,多添些柴火。


    “老爺,這是做什麽飯啊?”


    龍傲天:“喂馬的。”


    “喂些草嘛,喂這個是不是太……”


    龍傲天:“幾袋豆子而已,馬不吃精料跑不快,你認得吧,突厥馬!”


    “直接喂不行嗎?為何還要煮了,多費事!”


    杜安:“生豆子脹氣,會難受。”


    “受教了,老爺們好生安歇,小的出去了。”


    杜安:“等下,告訴你們主家,不要亂搞,影響了大家休息,我擰了他的腦袋,明白?”


    “老爺莫要說笑,我們做了許多年,沒出過事的。”


    龍傲天:“我們是五裏坡的人,有事你掂量,不妨告訴你,我們這次出來就是去宰人的,河北有幾家做牙子生意,摸到了我們五裏坡,這次定然要搗毀他們的莊子,你消息靈通,年後肯定能聽到風聲的,若是不開眼,不妨先拿你們祭旗。”


    “各位老爺放心,不會有事的。”夥計點頭哈腰的轉身出去。


    龍傲天小聲問道:“東家,要不要防他們一手?”


    杜安:“沒事,你去休息吧,我看著鍋。”


    龍傲天:“會不會太累了?”


    小雲:“放心吧,我陪著師父!”


    杜安:“快去吧,小場麵,明天還得趕路呢!”


    龍傲天:“好!”不再多說,推門進去,沒了聲息。


    小雲:“豆子煮透需要多久?”


    杜安:“一兩個時辰吧。”


    小雲:“什麽程度算好了?”


    杜安:“麵麵的,甜甜的”


    小雲:“人是不是也可以吃啊?”


    杜安:“對啊,人和牲口的吃食沒多少差別,隻是牲口沒法張嘴說,如果會說話,天天都得罵這些喂牲口的,有些草料確實不怎麽好吃,他們能忍,誰讓他們是牛馬呢?”


    小雲:“師父這話,很多意思啊!”


    杜安:“嗬嗬,屁股決定腦袋,處於哪個階段就會用此階段的態度角度去思考決定問題,這是人性,不因主觀意誌變化而變化,你會經常能看到那些官員不顧百姓死活,橫征暴斂,苛捐雜稅,就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跟百姓產生了割裂,沒人會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一旦遇到感同身受這樣的說法,這個人的心思就值得去懷疑,必然是話術,這樣的人還有另一個特點,一切的道德和律法都是用來約束別人,他自己卻不會遵守,一切的道理和聖人訓誡都是規勸別人,他自己卻我行我素。”


    小雲:“這不就是皇帝嗎?一肚子壞水,或者幹脆就是愚蠢無能,做了出格的事,底下人恭維他是天子行,民不可為!”


    杜安:“皇帝是典型,最可怕的還是底層小吏,他們會用律法壓死每一個具體的人,是真的壓死,不是形容!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小雲:“師父,今天突然跟龍傲天說天下的事,是有什麽想法嗎?”


    杜安:“我在想,如何設計軍隊,是按照現行的方式,弄人海戰術,還是用最新的方式做尖兵!”


    小雲:“這個應該不用太糾結,大麵上用大軍團維持安定,形成心理威懾,實際行軍用尖兵,降低軍費支出,大軍團選拔戰鬥部隊,師父啊,你是不是想往海外走?”


    杜安:“肯定是要往海外走的,我想過,你的人口測算模型很容易因為小事情產生巨大偏差,或許十億人真不用太長時間,生存空間的壓縮必然會導致土地問題,即便實行國有,也會有很多地區人均土地過少,他們必然需要一個出路的,文化教育的普及也會助漲他們的野心,往外走是必然的。隻要有一個消息傳到他們耳朵裏,哪裏有個大島嶼,或者西邊南邊某個地方全是肥沃土地,隨便劃拉一下,就是幾百幾千傾地,你說他們會怎麽樣?再加上新的運輸方式出現,耕種模式革新,醫療體係完善,還有新的糧種,等等這些因素,你說會怎麽樣?”


    小雲:“遍地開花?如果普通人都能掌握先進的耕種醫療糧種,那不是遍地開花?瘋狂蔓延,豈不是說,短短百年就會完全改變現有的格局,再不是誰說了算的世道?”


    杜安:“那倒不會,大部分人都是愚蠢的,隻會人雲亦雲,根本不會思考,完全會聽信輿論的聲音,但是從沒戴過枷鎖的人,怎麽會甘願被人鎖起來拉磨呢?你說是吧?”


    小雲:“是啊,師父,還有新槍沒?威力大一些的!”


    杜安:“沒有,大口徑機槍,多管機槍,近防炮,都不能拿出來玩,那東西消耗太大了,你還是先摸摸這種小口徑的,玩耍嘛,不要太心急,以後有了兵工廠隨便玩,你該去睡覺了。”


    小雲:“好吧,我先去睡了,師父,我想吃魚了!”


    杜安:“行,想吃什麽魚?”


    小雲:“金槍魚,碳烤的,怎麽樣?”


    杜安:“行,趕緊去睡覺吧!”


    小雲的思想越來越跳脫,漸漸有種無法把控的感覺,她年紀比靈兒小一點,可智商高出一大截,很多的事情都會想到自己前麵,做起事來滴水不漏,隨著讀書學習的深入,說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給耍了,算了,不想了,還是好好培養吧,希望她能看著這點香火情以後不至於走到六親不認的境地。顯然杜安是多慮了,杜安的言行深深的影響了這個孩子,即便才思敏捷,機智出眾,也深深的感染了杜安的敦厚純善,寬以待人,安穩恬靜的性情,徒弟像師父這種事從來不稀奇,長期學藝,觀察著師父的一言一行,一飲一啄,潛移默化的完成了價值觀的建立,這種深刻到潛意識裏的認知不會隨著時間變得淺薄,隻會越來越壯大,越來越璀璨。


    天色未明,龍傲天趕緊起來,大鍋裏的豆子都已經沒了,大灶上咕嘟咕嘟的煮著粥,許多的吃食已經做好,杜安坐在台階上慢慢的磨刀,矮幾上一條奇異的大魚,比桌麵還大上許多,天色不明,看不清顏色,火光映出斑斕的色彩,隱隱有些金屬光澤。估摸了一下時辰,看向東方,隱隱已經開始亮了,趕緊回屋叫醒睡覺的孩子們,今天的行程還很緊要,不能耽誤太多時間,不然太行山下了大雪,肯定就得過關,沒法走小道,到時候不免又得麻煩上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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