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致聽傻了。


    他這個年紀、這般出身,偶爾聽過些同齡人頑劣故事,卻從未真正見過“不要臉麵”的撒潑行徑。


    去別人家追著罵,這不是撒潑又是什麽?


    關起門來、拿刀懟他也就算了,還出門鬧去外頭,陸致隻要一想到那場麵就臉上起火。


    “你一個姑娘家,要點臉麵好不好?”陸致急了,“哪怕你姓餘,在京裏別人也都說你是定西侯府的表姑娘,你要我們全家沒臉見人?”


    阿薇拿著撣子往陸致屁股上打:“侯府的嫡長孫都逃課鬥雞、被將軍坊上門討錢,到底誰沒臉?”


    “你顛倒……”


    陸致話未說完,又挨了下,痛得“哎呦”了聲。


    “我不稀罕什麽臉皮,反正我母親在京中原也不是什麽好名聲,”阿薇冷聲道,“但你曉得,我這人豁得出去,昨日能拔刀讓你殺雞,明日我也能拎著雞提著刀去別人府門上噴雞血!你且試試我敢是不敢!”


    論發瘋,陸致根本不敢質疑阿薇。


    張著嘴憋了會兒,他才擠出來一句:“你彪成那樣,以後書院裏學好的都不敢跟我玩了!”


    “那正好,”阿薇哼了聲,“以後老老實實念書,玩什麽玩!


    不求你把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但講起策論、時政總得有些理解頭緒。


    再不踏踏實實念些書、長點腦子,將來你承了爵,早朝往金鑾殿一站,各位朝臣們議政,你聽得懂嗎?


    聖上若來問你什麽,你除了‘臣附議’,能說出子醜寅卯來嗎?


    我便是去街上找幾個白丁,人家一樣能說出‘俺也一樣’來,那要你何用?


    真真丟人現眼!”


    這番話罵得直指中心,定西侯在一旁坐著,陸致就是想反駁也不能說個“錯”字。


    就算是陸駿,亦忍不住頷首:“你表姐說得很是在理。”


    陸念沒有給弟弟留台階,一個眼刀子甩過去:“你也一樣!”


    “……”陸駿一口氣憋著慌,問,“今日是教訓他,還是教訓我?”


    “子不教、父之過,”陸念道,“何況,你比陸致又好到哪裏去了?半斤八兩的玩意兒!”


    陸駿偏過頭去。


    果然,陸念一罵就是祖孫三代,絕不會漏下。


    沉默了一陣的岑氏輕咳了聲,溫聲道:“既是管教孩子,那就好好管,你們姐弟兩人不要自己先鬧起來。


    阿駿,你姐姐是急脾氣,又是為了你兒子的事,你得領情。


    這要不是她親侄兒,豈會為了孩子的事兒急火了?”


    陸念摸索著手指,冷笑一聲。


    待見陸駿老實乖順應著岑氏,陸念唇角的不屑明晃晃擺出來。


    “逃課、鬥雞、賭錢,”岑氏並不管陸念,隻繼續說自己的,“阿致,你真的讓祖母、讓家裏這麽多長輩很是失望。


    正如你表姐說的,你出身金貴,世襲罔替的爵位將來得靠你接了去,家裏沒有盼著你勤奮刻苦到文能得三甲、武能平邊疆,但你絕不能走那紈絝的路子,毀了你自己。


    你自己問問你祖父、你父親母親,你出這種事,他們是個什麽心情?


    都說打在兒身、痛在母心,現在誰不是刀割一般?


    你呀你!”


    陸致抿住了唇,低著頭。


    桑氏瞥了眼岑氏,又看陸駿。


    陸駿沒有了剛才與陸念爭口頭長短的勁兒,整個人看起來平和許多,語重心長地與兒子說著話。


    再看陸念,亦沒有再起爭吵的意思,興致盎然地玩指甲。


    阿薇看了眼廳中狀況,走到陸念邊上,低聲細語問道:“您昨兒半夜隻同舅娘用了碗雞湯,現在餓嗎?我陪您回院子裏吃飯?”


    陸念搭了阿薇的手起身。


    “舅舅,”走之前,阿薇把雞毛撣子又塞回陸駿懷裏,“雞湯能解一時的酒,能不能解了心中的霧,就看舅舅自己了。”


    陸駿愣了下,一時沒有領會。


    反倒是桑氏深吸了一口氣,跟著起身,交代起了陸致:“先隨我去梳洗整理一番。”


    先的後頭是什麽,桑氏暫時沒有說。


    陸致卻沒有聽出來,想著能不在花廳裏挨罵挨打,趕緊爬起身。


    如此,這廂陸續便散了。


    岑氏亦不多留,見桑氏攬著陸致走,又叮囑道:“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道理亦講了,給他個改正的機會。”


    “我曉得,”桑氏語氣如平日一般,“我會教他的。”


    定西侯還坐著,嚴肅與陸駿道:“你們姐弟打小就鬧,我向來攔著,我幫你多、幫他少,因為多是她不占理,阿薇教訓阿致也是一樣,我不攔是因著阿薇占理,她做得對。”


    陸駿應“是”。


    “兒子要怎麽教,你和你媳婦多想想,”定西侯又道,“爹娘有理有據教孩子,打罵都好說,但你不能把事情都落到阿薇那兒去,她一個閨中姑娘,沒得替你們背上‘彪悍’名聲。”


    “兒子明白。”陸駿正要再表述一番,卻被定西侯打斷了。


    “你昨晚上用了雞湯?”


    “啊?”陸駿點頭道,“吃了些酒,阿薇讓人送了雞湯來與我解酒。加了雞血雞胗,味道很好,我晨起神清氣爽,也才曉得那雞湯是如何來的。”


    定西侯眉頭擰起。


    阿駿用了,他媳婦與阿念也用了。


    所以,就隻他聞到了雞湯味卻沒有吃?


    不耐煩聽陸駿在一旁說那雞血湯味道,定西侯打發了他,尋了馮泰來。


    “半夜說的雞湯,廚房燉好了嗎?”


    馮泰答道:“清早就燉上了,小的給您送來?”


    “拿去書房吧,”定西侯背著手邊走便道,“加點米飯、燙個青菜,和昨晚拿來的一樣……”


    另一廂,陸駿失了出門的興致,便回內院。


    才進自個兒院子,迎麵就見桑氏換了身衣裳,與收拾幹淨的陸致一道出來。


    “你們這是要出門?”他問。


    “是,”桑氏道,“與阿致一道鬥雞的幾家,想來長輩恐也被蒙在鼓裏,我帶他上門去說明白,不管是誰帶著誰玩,讓阿致去認錯致歉。書院那兒還得世子出麵,與夫子說說逃課的事,往後休沐日子,我讓人去門口領他回來,平日勞煩夫子們看管嚴厲些,便是放課後、歇覺前的工夫也得看緊了。”


    陸駿驚訝看向陸致。


    兒子臉色偏紅,不曉得是臊的、還是挨了巴掌,垂頭喪氣的。


    “倒也不必……”陸駿想勸,“書院那裏說一聲,別家就……”


    多丟人啊!


    桑氏拍了拍陸致的肩膀,而後示意姚嬤嬤把人先帶出去。


    等兒子離開視線,桑氏臉上那溫和神情倏然褪去,她直直看著丈夫的眼睛,道:“我不管你們繼母繼女、姐姐弟弟之間的陳年恩怨,我隻知道,我就這麽一個兒子!誰不讓他好,我不讓誰好!”


    留下這句話,桑氏抬腳就走。


    阿薇說得一點不錯。


    雞湯暖了肚子,但一夜過去就散了。


    隻有那挨的打、丟的人,哪怕時過境遷,也會刻在心裏。


    她必須讓阿致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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