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青燈,悠悠晃動,仔細看時,才發現那燈光的後麵是一個瘦小的孩子身影。


    此時的程苦月,半眯著眼睛,神情很是清冷,他心無旁騖,淡定自若,哪裏還有七歲大孩子的模樣?


    就他那老成的神態來看,儼然一個擁有多年陰陽鬼事道業的風水高人。


    可是,這也隻是表麵現象而已,實際上,隻要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另外一隻手裏緊緊地攥著一把桃木劍,那手,兀自地抖動著,他隻能將手死死地靠在身上,以減低顫抖的程度。


    程苦月為什麽會這麽緊張呢?實際上,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可以說是從黑水塘的那天晚上開始,程苦月就感覺自己與那女屍之間有一種宿命的聯係。這種感覺也一直驅使他對那女屍的態度,處於一種曖昧的狀態。這一點,別人可能並沒有察覺出來,可是程苦月自己心中對這一點卻是極為清晰了。


    就好比現在,雖然那女屍化為極凶的走肉,甚至害死了大球,更掠走了小球,可是程苦月也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卻對她依舊恨不起來,他總覺得,這件事情裏麵似乎還隱藏著更大的隱情。


    所以,現在他執意從家裏出來,實際上,卻查看程全的情況是一方麵,另外一方麵,他真想希望自己能夠找到那走肉的蹤跡。


    時間已經是後半夜,雞叫聲也已經響過,四野一片黑壓壓的寂靜。


    程苦月走到了村頭,挑起燈,向著王大夫家的方向望了望,隱約看到一點燈火,但是卻並沒有聽到過什麽聲音,心中大約鬆了一口氣,琢磨著那邊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於是也就沒有再繼續往前走,他折轉了方向,向著村東北角的黑水塘走了過去。


    那裏可是那走肉的老本營,他覺得,那走肉落魂之後,很有可能就會回到那兒去,所以,如果現在過去等著的話,說不定正好能夠撞上。


    很少有人會希望自己撞上鬼,這個程苦月正是個例外,他現在的狀態可以說是讓那些風水大師,估計都會覺得膽寒。麵對陰物之中,最凶最厲的走肉,他不躲開,反而主動往上撞,而且他還隻有六七歲的年紀。這種膽識,已經不能用勇氣來形容,而是要稱之為愚蠢了。因為,他這樣做的結果,很有可能就是送死。


    並沒有花費多久的時間,不怕死的程苦月就已經來到了黑水塘的邊上了。


    滿眼望去,黑水塘蒙在一團黑浪之中,冷風吹過,蘆葦沙沙響,不停招搖著,晃動著,似乎是在等待他,又似乎是在嘲笑他。


    程苦月辨明方向,來到了那天晚上他把女屍從水裏拖上來的地方,一直走到了水邊,踩倒了一片蘆葦,爾後卻是把馬燈輕輕放到了地上照亮,而他自己卻是一手緊攥著桃木劍,一手緊緊抓著胸口的那塊雞血石,然後則是聚精會神地掃視著黑水塘的水麵。


    水麵隻有魚鱗般的波紋,風吹水皺,燈光下,嶙嶙蕩漾。


    “滴溜——”


    在岸邊冷眼看了半晌之後,突然一聲石子落水的聲音從側麵傳來,程苦月連忙抬眼向那邊看去,卻是隻看到了水麵上一小圈水波蕩開,看著像是小青蛙跳進了水裏,又像是有人躲在蘆葦裏麵,向裏麵丟了一顆小石子。


    程苦月仔細地看了看那處岸邊的蘆葦蕩,發現那個地方的蘆葦蕩黑黑的一團,明顯比別處更黑更濃密,那樣子,似乎是有個人正蹲著躲在裏麵。


    見到這個狀況,程苦月伸手提起馬燈,高舉過頭,向那邊看了過去,這麽一看之下,他赫然看到那兒站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背對著他站著,極為熟悉,特別是那身上的衣服,還有那腦後不短不長的鞭子,發梢上有點燒卷的痕跡,那是做飯的時候,不小心被灶間的火燎卷的。


    這背影,程苦月在此之前,不知道看過多少遍,可以說,他幾乎是隨便瞟一眼就能認出來,不錯,那是大球的背影。


    可是,大球又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呢?他不是已經死了,躺在家裏的耳屋裏麵了麽?


    再者,他摔死的時候,後背和腦後不是都受了極重的傷麽?這會子又怎麽全好了?


    “大球師兄?”程苦月下意識地一喊,卻不料,不喊還罷,這麽一喊之下,那大球居然是背對著他,朝著蘆葦蕩深處走去了。


    “大球師兄!”此時的程苦月,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琢磨著,這可能是大球死不瞑目,特地來給他引路,當下連忙插腳進了蘆葦蕩,跟了上去。


    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剛衝進蘆葦,腳下就已經是猛然一絆,整個人一個狗啃泥摔了出去,正好趴到了黑水塘的岸邊上,腦袋甚至都撞到了水麵上。


    好在他雖然失去了重心,但是卻並沒有把馬燈給打碎,那馬燈依舊還拎在手裏,正擱在了岸邊的蘆葦裏,隱隱斜射出一縷昏黃的光芒,落到了水麵上。


    而這時,當程苦月一邊伸手撐地想要爬起來,同時下意識地低頭向水裏望去的時候,卻赫然牙齒一陣猛然打顫,頭發根根都豎了起來。


    此時,他才發現,就在那臉孔正對著的那片水麵下方,居然是赫然有一塊肉白色的東西,正在不停地蠕動著。


    “呀!”當下,程苦月強忍著心中的驚悚,手裏的桃木劍猛地向那水裏戳了過去,卻隻覺那水底一團柔軟,隨即,他猛然往上一挑,卻赫然挑出了一塊白布。


    發現挑上來的居然是一塊白布,程苦月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一屁股癱坐到了蘆葦蕩裏麵,摸摸額頭,竟是出了一層冷汗,全身也幾乎都濕透。


    然後,就在這時,卻不想,水塘對麵的居然是響起了“嘩啦,嘩啦——”一陣手臂劃水的聲響。


    程苦月猛然驚醒,連忙從地上跳起來,抬起燈往對麵看,這麽一看之下,他的一顆心猛然揪到了一起,因為,這個時候,他清楚看到,對麵的水裏正有一個在往水塘中間遊著,他的雙臂扒著水,他的頭仰在了水麵上,但是,那頭卻不是圓形的,而是白白一截女屍,那女屍的一隻手,甚至還不停地扭動著,胸前的兩隻圓圓的**兀自微微搖晃著,儼然活的一般。


    第24章秋煞人


    冥冥間,當馬燈昏黃的光芒照著水麵上那招搖晃動著的斷截女屍時,程苦月瞬間感覺自己全身的都變得僵硬了,整個身體一動都動不了,似乎癱瘓了一般,雖然四肢有知覺,可是就是不聽使喚。


    他想叫也叫不出來,隻能那麽趴在岸邊,眼睜睜地看著那女屍浮在水上,如同一隻白色的大頭肉娃娃,晃晃悠悠地推開一片水波,最後遊到了他的麵前。


    而緊接著,他發現水中深處了一雙黑色的長毛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頸,把他拉進了水中。


    瞬間,冰涼的池水浸濕衣衫,滿身侵來,四周瞬間變成一片死沉的黑暗。


    向下看,如墨的空間如無盡虛空,透著令人恐懼的氣息。


    而緊接著,窒息的感覺傳來,胸腔裏麵似乎被人填進了一塊石頭一般,痛苦不堪,想要張口呼吸,隨即卻是喝進了一大口水,那水嗆進了氣管之中,流進了肺裏,於是整個人如同被人強行灌了一大碗辣椒水一般,全身抽成一團,猛烈地咳嗽著,但是卻不想,越是咳嗽,嗆進去水也就越多,最後整個胸口抓撓千百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窒息,使得整個人在水中扭動如被丟進開水裏的泥鰍一般,隻恨不得有一條地縫裂開,可以一頭紮進去,又希望有人一刀剁下自己的頭顱,給自己來個痛快。


    就這樣,如同陷入流沙裏麵的人一般,越是掙紮,死得越快,最終,在窒息的痛苦中,整個人昏死了過去。


    這一睡,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然後,就在那一片的迷蒙和蒼茫之中,程苦月感覺自己似乎是回複了一點知覺,但是,當他張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懸浮在水中,並沒有得救。


    他仰麵向上躺著,水麵上透下亮亮的光,晃得他眼睛都有點張不開。他想要抬手去遮陽,卻發現自己依舊是無法動彈,四肢完全不聽使喚。


    “咿呀呀,秋風去,秋雨來,幾度倚門盼郎來,不知不覺,抬眼看,庭院花又開——”


    就在這時,一陣低聲細語的歌聲從水下傳來,而隨即,聽到那歌聲,程苦月隻感覺身體突然被水流一帶,變成了麵朝下趴在了水裏,而這時,他赫然看到,水底的淤泥水草之中,居然是站著一個身上穿著白色衣服,黑發披到腰上的女人。


    那女人背對著他,兩手輕輕地捋著耳邊的頭發,依依呀呀地唱著,麵容並不能看到。


    歌聲淒婉,如流水悠悠,不知不覺牽動人的心,聽到那聲音,程苦月居然想起了他的娘,想起了許多吃苦受罪的女人,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她們很可憐。


    不光是這些,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什麽一般,內心深處有些內疚。


    歌聲持續著,水流持續著,程苦月慢慢來到了女人的背後,到達了距離她隻有不到一尺遠的地方,在這個位置,他已經能夠看清女人的發絲了。


    而就在這時,那女人緩緩地動了起來,開始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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