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見的母親忽地來了。


    她來的時候,不同前段時間的喪氣,是滿麵紅光,笑嗬嗬地坐在薑濃的身側,同她講事情:“你大姐姐和二姐姐派人來道,說是再過十日,要回家中探望。”


    薑濃跟著母親笑:“我也是想念兩位姐姐了,自嫁了人,就不曾見過幾回。”


    張玉梅拍了拍小女兒的手,欣慰地說道:“你兩個姐姐都是疼你愛你的,知道了你的事,這不就急匆匆地要趕回來看你這個親妹妹。”


    “她們從小就是最疼你的……”


    薑濃捏了捏衣角,嬌豔的眉眼微微下彎,隻是笑著,並未回答。


    可張玉梅卻似說起了難忘的事,比著平日裏話多了起來。


    “你大姐姐疼愛你,從前你忘記了夫子布置的課業,還是她幫你提前寫好的……生怕你受了罰。”


    “你曾失足掉下過池子,你二姐姐見了,不顧自身,當即就是跟著跳了下去,隻為了救你,嫁給了太子後身子遲遲沒有身孕,也不知是不是那時烙下病根。”


    “到底是最疼愛你這個小的……”


    張玉梅興致勃勃地說著,期待地看著小女兒想起從前的事來。


    薑濃也如她所願,雙目泛起了些紅,也不知是回憶起了兒時姐妹情誼,還是被溫潤的風的。


    從前的事,的確好些都不記得了,可有些事,怕是會記得一輩子。


    張玉梅又是道:“你從前不大機靈,好些話說不明白,膽量又不大,不如你兩個姐姐為人處世,當初我不讓你和那些更富貴的人家相看,也是因為此……若是沒那樣的命數,嫁到了更好的人家,也是要被人拿捏,受苦遭罪的。”


    薑濃眉眼微顫,直直地看著講道理的母親,憶起了從前來,她的確不大機靈,蠢笨,曾事事討好,小心迎合,想要姐姐的喜愛,母親的疼愛……


    大姐姐幫她寫課業蒙騙夫子,要知道夫子眼明心亮,如何看不出是誰的字,那位夫子最厭惡的就是貪玩作假之輩,從那以後沒有給她過好臉色,常尋她的麻煩。


    那時候她病著,分明是能告假說明緣由的,大姐姐卻偏要幫她作假。


    那池子,她現如今還記得水有多冷,泡在裏頭久了,也是沒有知覺的。


    二姐又怎會救她?不過是惡意推搡她之時跟著失足。


    這些她皆告訴過母親,可母親從未信過,隻說她辜負了兩位姐姐的疼愛,轉頭就把她的話拋之腦後。


    如今說來,母親便是也隻記得兩位姐姐憐惜疼愛她。


    薑濃垂下眸道:“女兒是不如兩位姐姐聰慧。”


    張玉梅眼中閃過一絲不滿來。


    她這個小女兒雖是最美的,絕色的樣貌,便是許配給誰家都是相配的,卻性子向來最為冷淡,便是為她掏出心肝來都不為所動。


    又是有些傻,不通人情世故。


    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到底不是她親自養大的,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閑聊的興致也淡了些,張玉梅抽出了手,輕聲告知了一句:“如今是有一個好事,母親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你二姐姐,太子妃如今是有了,四年來才得了這一個孩子……”


    “太子妃若是一舉得男,定能保住闔家上下百年的富貴,你父親昨日聽說了,也是高興得很……”


    薑濃抬頭望了一眼興奮極了的母親,傾耳聽著。


    太子子嗣不豐,如今府內也不過隻有一個剛出生沒幾月的小郡主罷了。


    二姐姐嫁給了太子四年,如今有了身子,聽來的確是好事。


    薑濃揉了揉手中的涼帕子,唇角上揚,長長的睫毛下垂掩住了眸光,低喃道:“二姐姐的確是好命……”


    ……


    令薑濃沒想到的是。


    父親母親沒有因著二姐姐有了龍子龍孫之事高興幾天。


    因著太子府內,她那個好命的二姐姐,腹中孩子沒了。


    沒得蹊蹺。


    連是誰所害的都無結果,無定論。


    她那個二姐姐,不過是在路上平白地走著,後頭一群人伺候跟著,她腳下一滑,人都沒摔地上,那孩子就是這樣輕巧地沒了。


    診治的太醫皆是一口咬定,二姐姐沒有中什麽毒,是驚嚇地把肚子裏的皇孫給弄沒的。


    這事隱秘得很,卻瞞不住太子妃的娘家薑家。


    薑父薑母也是跟天塌了般。


    薑父在書房長久未出。


    薑母哭得眼睛都紅腫了。


    作為在府上的唯一的女兒,薑濃自然是要盡孝道的。


    寬慰父親母親。


    自然,她也做不了什麽。


    她不能感同身受他們的悲傷。


    薑濃也是有些感歎的,她也是剛生下小團兒不久。


    說起來,起初她是不想要腹中的孩子,甚至還喝過涼藥。


    可剛是入嘴,就是吐得幹淨。


    孩子最終無事。


    命硬得很。


    七婆婆說,這孩子到底是命硬,合該和你做母子。


    如今她想得也是。


    小團兒合該是她的兒子。


    有些孩子如何保,如何護都留不住。


    便是輕微嚇了一下就沒了。


    的確是沒緣分。


    十日過後的薑家家宴。


    最尊貴的太子妃的確沒有如約來。


    可薑家大姑娘,侯夫人卻是來了。


    她來時坐著香車,後頭一眾隨從侍衛,還帶著她的一雙兒女。


    薑家大姑娘也是個美人。


    父母生得好。


    所生的孩子自然不會差。


    可到底是生過兩個孩子了,瞧著比著從前多了一絲豐滿圓潤,綾羅綢緞加身,頭上玉髓金絲,貴不可言。


    自是有一番氣派的。


    薑濃在父親母親後頭跟著,行了禮。


    大姐姐薑玥扶著母親,看了她一眼,就是跟著去到了府內。


    堂內,按著身份,由著侯夫人坐在了主座。


    她是笑盈盈的,似此時才發現了四妹妹。


    拉著薑濃的手,心疼般感歎地說了一句:“你如何這樣命苦,被那沈家殘害。”


    說著,薑玥看向了父親母親道:“要是我說,就該命人再去沈家,為濃兒討回公道,我和二妹妹都嫁得不錯,如何能看四妹妹被人這樣蹉跎,白白丟了我薑家的臉麵。”


    尚書夫人張玉梅歎了口氣:“那沈家如今名聲也是落了一地,又是死了兒子,也是受了罰,說到底全是那沈家大郎之過錯,他如今也是死了,也算是惡人有惡果了。”


    父親薑尚書皺了皺眉,道:“門戶皆在京都一地,也不可鬧得過於難堪了。”


    薑玥笑著,附和:“父親母親皆說得對,是女兒思慮不周了。”


    “四妹妹這樣也好,在家中養著也不用在別家受蹉跎。”


    說罷,薑玥似想到了什麽,望向了薑濃的後頭,輕聲說道:“那個可就是四妹妹的孩子?快快抱過來給我看看。”


    抱著孩子七婆婆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孩子小心遞到了薑玥跟前。


    薑玥看到了繈褓中的孩子,伸手抱在了懷裏,笑著說道:“果然是四妹妹所生,竟生得這樣好,跟瓷娃娃似的好看,叫人看了忍不住喜歡,長大了必然也是個俊逸非常,受小娘子喜愛的好郎君。”


    薑濃靠近了些,道:“大姐姐過譽了,他還小看不出什麽。”


    “季哥兒,和敏姐兒生得才是好。”


    季哥兒是薑玥的大兒子,至於敏姐兒則是她的二女兒。


    薑玥兒女雙全,也是得意,常常帶著一雙兒女參加些宴會詩會,許多人都知她的一雙兒女。


    聽人誇了自己的孩子,薑玥也是心裏頭舒暢,便是叫兩個兒女過來,微微彎下身子,讓他們瞧繈褓中的嬰孩。


    兩個孩子顯然也是想看小娃娃的,個個跑得很快,扒拉著繈褓看。


    季哥兒個頭比著妹妹要高,先是看到,五歲孩子玩性最大,抓起了小團兒手,道:“我要,我要小娃娃,娘親給我小娃娃。”


    薑玥寵愛孩子,還真的把孩子遞給了那麽小的孩子。


    薑濃當即眉頭一皺,要去把孩子抱過來。


    這邊手卻被薑玥攬住:“小娃娃就是討人喜歡,就是不知這孩子叫什麽名字,可是跟著我們姓薑?”


    薑濃臉色沉下,目光不移地望著那邊季哥兒抱著的孩子,見七婆婆在旁邊看顧著才鬆懈了些許。


    “外祖母,外祖父!我要帶小娃娃回家去!”那邊的敏姐兒樂嗬嗬,大聲說了一句。


    便是還和哥哥爭搶著要孩子。


    似在爭一個物件一般。


    薑濃便是使了力,推開薑玥的手,要過去抱孩子,誰知,薑濃攔在前頭攔著,抓住了薑濃的手,溫和笑著,似的商量一個簡單的事:“瞧著季哥兒和敏姐兒著實喜歡,又都是兄弟姐妹的情誼,不如叫這孩子去我家一趟,也是能多見見人,培養些情分,孩子多見見世麵總是好的。”


    “無需!這般小的孩子離不開我這個母親!大姐姐當真會開玩笑。”


    話音剛落,就是聽到了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


    那季哥兒似被嚇到了般,竟是猛地鬆開了抱著繈褓的手,周圍傳來了一聲驚呼。


    隻見七婆婆跌在了地上摟住了尚在繈褓中的孩子。


    薑濃通紅著雙目過去,當即接過了七婆婆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團兒。


    小團兒最是懂事,若無什麽委屈的事,是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哭的。


    就是不給他吃奶,他都不會哭得這樣可憐。


    薑濃慌張地查看著小團兒的身子,才是發現他嫩白的臉蛋一塊變得不正常的紅,似被掐過了般,連著肉嘟嘟小胳膊都是有幾處快要滲血的掛痕。


    不隻是薑濃看到了,連著湊到前頭來的薑玥和尚書夫人也是看到了。


    尚書夫人張玉梅為難地看了一眼大女兒:“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也是,怎就把這麽小的孩子遞給了季哥兒,他到底是小,手不知輕重……”


    薑玥:“是我的錯,是我思慮不周了,女兒也是好心,想讓表兄弟之間培養些情誼,沒想到季哥兒會動手……”


    薑濃垂著頭,緊緊摟著孩子身子發顫。


    張玉梅擔憂地看向小女兒:“濃兒,你也不要怪你大姐姐,你大姐姐也是出於好心,這孩子好養……傷得也是不重,養幾日就能好了。”


    “不要和你大姐姐置氣。”


    嗓子緊在一起,發出一個字都似用刀擱在肉處的生痛。


    薑濃渾身顫抖地摟著小團兒,擦著他委屈巴巴的臉蛋。


    “是。”


    回答了這一字。


    薑濃就是帶著一幹人等下去了。


    走到了老遠,還能聽到堂內嬉笑享受天倫之樂的聲音。


    “母親,外祖母,我要小娃娃,為什麽不給季兒小娃娃?”


    “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待到下一次,下一次讓你玩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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