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張家父子不難,難的是之後的事情,隻要有張震嶽在一天,我們範家上下,絕對有死無生啊!”


    沒有等範純佑說話,範仲淹便自顧自的開始解釋道。


    “這張震嶽我接觸過,是個睚眥必報而且極度護短的人。在先皇在位的時候,張震嶽的叔父就是朝廷的太尉,權勢滔天。張震嶽年輕的時候在張家的庇佑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晉升速度非常誇張。還記得那年在汴京的時候,就因為張震嶽相中了一個大臣家的妾室,他前去那位大臣家裏討要,被拒絕之後,這張震嶽憤怒異常,覺得對方不給自己麵子,第二天,他就把人家一家老少六十多口全部殺了!”


    說到這的時候,範仲淹歎了口氣,仿佛是回憶到了那段不好的記憶。


    緩了緩,他又繼續道。


    “此事過後,張震嶽的叔父將此事平息了,張震嶽第二天就大搖大擺的招搖過市,那不可一世的模樣比這張子文和張澤濤父子猶有過之!”


    說完這些,範仲淹看向範純佑,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若聽你的,我們把張子文和張澤濤父子全都殺了,那我告訴你,不出三天,京城那邊的張震嶽就會得到消息,以他那護短的性子,我範家絕對會被他冠上叛逆的名字,闔家上下,絕對雞犬不留!”


    範仲淹這些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雖然聽上去有些駭人聽聞,但這都是他實打實經曆過的事情。


    當年張震嶽做的這些事情,整個汴京城幾乎是人盡皆知,也是給張震嶽套上了個不擇手段,睚眥必報的名號。


    當年範仲淹在汴京還是個趕考的書生,還沒有獲得功名。


    當時的範仲淹就想著,有朝一日,等到自己能夠身居高位之時,一定要把像張震嶽這種危害社會的殘渣繩之以法。


    但後來,這話也就是隻能在心中想想了,他都和光同塵了,雖然是為了施展抱負,但著實是沒有那個能力啊。


    聽到父親的話,在看到父親那嚴肅中且帶著絲絲無奈的眼神,範純佑沉默了。


    剛才他也是一時意氣,沒有想太多,但冷靜下來之後,他便想明白了。


    範純佑本就是個聰明人,範仲淹都把話說的這麽通透了,他自然就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伸頭也是死,不伸頭也是死,貌似現在的情況對於範家而言就是死路一條,沒有一點希望。


    父子倆就這樣對坐著,沉默了良久,沒人開口。


    突然之間,範純佑靈光一閃,想到了一件事,他立馬興奮的對範仲淹說道。


    “父親!我覺得我想到辦法了!”


    聽到這話,範仲淹抬起頭,狐疑的看著自己兒子,下意識的問道。


    “什麽辦法?”


    範純佑壓製住興奮,急不可耐的說道。


    “父親,你可曾記得洛陽城!”


    洛陽城?


    沉吟了兩秒鍾,範仲淹猛然抬頭,眼神中光華閃爍,但隨即沒過多久便再次熄滅了。


    沒等到範仲淹的回應,範純佑好像沒發現父親連續變化的臉色,自顧自的開口道。


    “父親,洛陽城割裂已久,雖然沒有太多的確切消息,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洛陽城的叛軍非同小可。朝廷雖然發文稱是在籌備軍餉糧草,會盡早收複洛陽,但這麽長時間都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之前派出去的十萬大軍更是全軍覆沒,可見這朝廷現在軍事力量很是薄弱,就連腹地的西京都失去了,而且還沒有抓緊收複回來!”


    越是說,範純佑就越是興奮,繼續道。


    “父親,我們可以學洛陽啊,今夜您就急招軍士,將張家給圍了,把他們父子斬首示眾,用來祭旗,然後號召義士,咱們也學洛陽城,反了他宋廷!”


    話說到這,突然空氣有些寧靜,範純佑終於是看出來父親的臉色不對了,連忙問道。


    “父親,孩兒說錯了?”


    範仲淹歎了口氣,他覺得他今天歎氣的次數比過去一個月都要多。


    但自己兒子說了這麽多,雖然不是什麽好辦法,但自己也不好太過於打擊他,隻能斟酌著用詞,盡量用溫和一點的語氣說道。


    “這洛陽城的事情,為父自然是知道的。”


    頓了頓,範仲淹繼續說道。


    “但有些事情你並不知曉!其一,這洛陽城本身就是西京,身為要鎮,守城的兵力足有萬人,不像是我們金州城隻有兩千守軍,而且還都是老弱殘兵,軍餉都是我們地方想辦法,這一點從基礎上就相差很多了。”


    “其二,這洛陽城也不知道是哪方勢力,他們在江湖上招攬了大量的武林人士,本身就有著功夫,稍加訓練,其戰鬥力就堪比精銳,這一點,又是我們無法比擬的。”


    “其三,也是重中之重,那就是這洛陽城的主人,簡直就是富可敵國,首先他們見麵了當地的各種雜稅,而且商稅也非常低,賦稅更是免除三年,這一舉措非常之得民心,以至於他們在當地的募兵和人才的招募堪稱盛況,這一點,你覺得咱們範家有這個資本嗎?”


    範仲淹不厭其煩的給兒子羅列了三條原因,一條一條跟自身比較下來,饒是年輕氣盛如範純佑也不由得歎了口氣,這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啊!


    這三點,簡直就是占據了天時地利與人和。


    別說是他們範家沒辦法跟人家比較,就算是那權傾朝野的樞密使張震嶽,他也沒辦法跟人家比較啊。


    剛才自己還覺得自家現在這個狀況,可以參考這洛陽城,來一個有樣學樣,反了這昏庸無道的宋廷。


    可是經過老爹的這麽一比較,看來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了,想當然了。


    沉默了半晌,範純佑頭一次感覺到人生有些灰暗,沒有任何前路可以給自己挑選。


    現在的自己,感覺就像是人家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無法自保。


    就在範純佑覺得前路無望之際,他抬起頭看到父親那張臉,頓時腦海中就浮現出父親以前的一些事情。


    範仲淹雖然為官,但他的文學造詣也不是白給的,這天下的文人士子,很多也都非常尊敬他。


    他的朋友也是五湖四海,有很多高人隱士,跟範仲淹也是相互欣賞。


    所以說,範仲淹在這中原地區,是非常有名氣的,不光是他的文學造詣,還有他為官的品格和處世為人的習慣,都被世人遵從。


    那麽既然如此,何不另辟蹊徑?


    範純佑覺得自己又有辦法了,急不可耐的剛想要開口,但一想到之前自己那不穩重的樣子,每次講出來的辦法都是讓父親歎氣否決。


    一想到這,範純佑便平心靜氣,壓製住心中的激動,淡淡的開口道。


    “父親,我還有一個辦法,您給評判評判?”


    嗯?


    範仲淹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己的大兒子,他沒想到這小子今天咋這麽多主意?


    難道真的是人被逼到絕路的時候,頭腦和心靈才能達到最巔峰的狀態?


    但自己剛才否決了他好幾次了,這小子也真是有點越挫越勇的意思了,這一點很好。


    “嗯,你說說,為父給你分析分析。”


    看到父親答應了,範純佑便不急不緩的學著範仲淹的語氣開口說道。


    “父親,既然朝廷到現在都拿洛陽城沒有辦法,而且我們也沒辦法像洛陽城那般占據天時地利人和,那我們不如另辟蹊徑,舍棄這金州城,帶著親信和家眷連夜前往洛陽,去投奔那邊,您覺得怎麽樣?”


    範仲淹聞言沉吟了片刻,開口問道。


    “我切問你,你如何確保我等去投奔人家,人家會收留我們?”


    範純佑不假思索的回道。


    “自然是父親大人您了,您本身的名聲就響動中原,再加上交友甚廣,又是文學大家,為官又清廉,政治能力強,治理的金州城乃是宋廷數一數二的大城,如此大才,隻要是有野心的主公,肯定不會拒絕您的投靠啊!”


    雖然兒子說的東西有點拍自己馬屁的嫌疑,但大多都是真的,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能把事情看這麽明白也算是不錯了。


    範仲淹點了點頭,再次問道。


    “那我問你,我們連夜出城,還要帶著親信和家眷,這動靜絕對不小,肯定會被張家所發現,到時候他們通知汴京,在半路給我們設伏,再扣一個裏通叛國的帽子,該怎麽辦?”


    是啊,這種情況很可能發生。


    範純佑愣了愣,就想清楚了父親說的這一點是對的。


    該怎麽辦?


    畢竟金州城距離洛陽城可是很遠的,自家人數又不少,而且還有老弱,行進速度肯定快不了,到時候人家快馬加鞭的,不出三五日,肯定就能攔截住自己一行人。


    怎麽辦?


    範純佑咬著嘴唇冥思苦想。


    其實這個主意在範仲淹的腦海中早就過了一遍了,在範純佑提出來之前他就想到了。


    但他也是想看看自家兒子會有什麽應對之策。


    沒讓範仲淹失望,思考了一會之後,範純佑便眸子一亮,好似想到了什麽,但隨即雙眸中傳出陣陣冷意,低沉的說道。


    “父親,我們可以在臨走之前,給張家父子也扣上個帽子,然後迅速派兵將張府圍剿,等張家父子身死,我們在捂住消息,然後趁亂出城,這樣一來這個消息就能拖延一陣,也許能夠拖到我們抵達洛陽城!”


    聽到範純佑這話,再看到兒子眼中的堅定,範仲淹略顯滿意的點了點頭,暗歎自家兒子終究是長大了,成熟了。


    果然是應了那句話,人教人,永遠都很難教會。


    但事情教人,可能一次就把人教會了。


    “從金州城到洛陽城,共計一千多裏地,我們日夜兼程之下,也要半月有餘,隻要這邊能夠把消息托住七八日便可,到時候汴京那邊接到消息,然後再派人攔截,一來一回少說要將近十多天,這樣一來,我們已經到洛陽了,佑兒此計不錯!”


    聽到父親這番認可的話,範純佑心中大受鼓舞,信心倍增。


    “父親,那我們今夜就開始行動吧,這件事宜早不宜遲!”


    範仲淹聞言笑了笑,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見到父親如此,範純佑不解的問道。


    “怎麽了父親?難道不應該立即動手嗎?”


    範仲淹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氣中滿含著教導之意。


    “此事事關重大,不能盲目為之,尤其是城內有不少官員曾對張家表達過親近之意,我們如果貿然行事,很可能會打草驚蛇,就算誅殺了張家父子,那麽消息也守不住,到時候汴京城那邊提前得知消息,我們路上就太平不了了!”


    說到這,範仲淹頓了頓,心中權衡了下,才繼續道。


    “而且,這件事最關鍵的還是要封鎖消息,所以..........”


    說到這的時候,範仲淹有點欲言又止,實在是接下來的話他不知道適不適合跟自己兒子講,畢竟範純佑還太小,有些東西他也不知道提早讓他體會是對是錯。


    可這話聽到範純佑耳中卻是有點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連忙問道。


    “父親,所以什麽啊?您倒是說啊!”


    看到兒子那迫切的目光,範仲淹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開口道。


    “所以,為了封鎖消息,保全我們範家一族,那麽張家府邸內,我們就不能留下一個活口,必須要做到斬盡殺絕,要不然很可能會留有後患!”


    轟!


    範仲淹此言一出,範純佑頓時呆愣當場。


    不留活口?


    張府上下數百口人,全都要殺掉?


    這,這跟劊子手還有什麽分別?


    範純佑不禁陷入到沉思。


    範仲淹看著兒子的模樣,也不勸慰,有些事情必須要自己想明白才行。


    有道是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但誰也沒發現,就在父子倆個正在談心的時候,不遠處的屋頂上,一道極為靈活的人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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