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慈回去的時候,一身濕漉漉的狼狽,月燈慌忙的叫丫頭打熱水,又去替沈微慈將濕衣脫下來,帶著人去熱水裏泡。


    氤氳熱氣裏,沈微慈埋頭趴在浴桶邊緣,失神的看著水麵,白氣撲進她眼睛裏,眼淚一顆一顆往水裏掉。


    身後月燈難受哽咽的聲音響起來:“是我害了姑娘。”


    “可那人當真欺人太甚,姑娘要不明日找二老爺去,哪裏有這樣欺負人的。”


    “姑娘的身子本就有寒疾,這麽涼的水泡了這麽久,就算是男子也受不住。”


    可當她的話說完,對麵卻半天沒有說話,她側臉過去看,隻見到熱氣中那張白的不正常的臉色。


    她心裏一頓,忙又喚了一聲:“姑娘。”


    半晌後沙啞的聲音才傳來:“我沒事。”


    接著又聽一道疲乏的聲音:“我們剛來侯府,別惹了事,況且那玉的確是我們拿了的,就這樣吧……”


    月燈一噎,入目是沈微慈那雙疲憊發紅的眼睛,她咬緊了唇畔,默默的低頭擦淚。


    幹淨白衣穿在身上,沈微慈側頭睡著,月白衣裳烏黑發絲,似山水天色的眼眸半垂,秀挺鼻梁下的唇畔染了紅緋,就連臉頰上也暈開不正常的紅暈。


    她閉著眼,忍著冒冷汗的寒涼,將身體蜷縮起來,手指覆在膝蓋上,想讓那一點點的溫度撫慰膝蓋上的疼。


    月燈坐在床邊給沈微慈擦著濕了的頭發,一邊落淚道:“姑娘自小時候在雪裏跪了一夜後,腿上就落毛病了,一到雨天和雪天就疼,今天又落到冷水裏,也不知會不會嚴重了。”


    沈微慈緩緩吐出一口發燙的熱氣,吐出讓月燈安心的聲音:“沒事。”


    她頭暈的恍恍惚惚,眼前思緒裏,過往一一露在眼前。


    她又想起了那個雪天。


    那年她十一歲的大雪天,母親夜裏嘔了血暈倒了,她求到她外祖母那裏要銀子請郎中,可裏頭卻是冷漠的說等天亮再說。


    她在大雪天裏跪在正房門口跪了一夜,她哭著磕頭,也沒能求到外祖母開門,對麵舅舅的東廂房也自始至終沒有打開過門。


    那一夜她抬頭看著白茫茫淒涼的雪,看著這個曾經溫馨和睦的庭院,看著正房和東廂房裏燒的暖蓉蓉的炭火,分到西廂房隻有碎裂的碳渣時,一夜之間明白了人心冷漠。


    什麽是親人,除了母親,她沒有親人。


    月燈低頭看向沈微慈睡著了的蒼白臉色,想起姑娘娘親在的時候,也過的是讀書有人照顧的小姐日子,隻不過被舅舅家的霸占了錢財才到了這境地的。


    要不是姑娘母親死了,何至於過來受這個氣。


    即便沒有這樣的大富大貴,可也犯不著在這裏小心翼翼的處處低頭。


    她心有不岔,想要開口又忍住,看著手上半幹的發絲,就叫外頭外頭再拿一條幹巾進來。


    隻是她喊了一個丫頭的名字喊了四五聲,外頭卻遲遲沒回應,便放了發絲走到外頭去,卻見著隻有兩個丫頭坐在門檻上嗑瓜子說笑。


    她走過去皺眉:“沒聽見屋裏頭的叫?”


    一個丫頭轉頭看了月燈一眼,接著就懶洋洋又咬了一顆瓜子:“丫頭也是人,今兒打掃了一天的院子,晚上還要人守夜伺候?”


    “別的院子打掃了一天了,不說賞多少銀錢,便是一顆銀瓜子,一粒銀豆子也少不了的,結果我們吃了個西北風,到這麽晚了還要使喚人,這是不拿我們當人使喚了?”


    說著她又冷哼,小聲朝著旁邊的丫頭譏笑:“說不準從前還沒比我們身份好多少。”


    “這會兒當小姐了倒是會使喚人。”


    這小聲的咕噥聲音不大,月燈沒聽清,隻看見那坐在門檻上的兩個丫頭對視著笑,當即過去指著人,臉上氣惱:“你們在說什麽?!”


    那丫頭朝著月燈不屑的笑了笑:“你管我們說了什麽。”


    月燈氣的快要跳起來,正要擼了袖子過去教訓一場,卻聽到身後一聲沙啞的聲音:“月燈,別鬧。”


    月燈一愣,一轉頭就見沈微慈披著粉色外衣從簾子裏走了出來。


    坐在門檻上的兩個丫頭也愣了下,看向了沈微慈。


    隻見她還微微有些潮濕的黑發傾瀉,似軟綿綿的搭在肩上,又往頰邊落了幾縷。


    又見她白淨皮膚上透出緋紅,眼裏水色豔豔,早上一身素淨,這會兒稍染了些紅潤,便看起來添了十分的瀲灩。


    兩個丫頭看的有些呆,覺得麵前的人當真像是從月下洛河裏出來的人兒,比二姑娘還好看。


    沈微慈走去那兩個丫頭麵前,忍著恍惚發疼的身子,白淨手指撐在旁邊的花架上,喘息一聲低聲道:“我身上的確沒賞賜的東西,你們來我院子裏,我明白是委屈你們了。”


    ”這臨春院的確是冷清了,我也比不得侯府裏其他主院的主子能隨手給丫頭賞賜,我怪不得你們懈怠,也明白丫頭都想跟個好主子的。”


    月燈聽了這話忙走到沈微慈身邊:“姑娘……”


    沈微慈眼神依舊看著兩個丫頭:“我不為難你們,若你們留下,我真心待你們,若你們有別的去處,便去別處伺候吧,要是管家來問,我自然說答應的。”


    說著沈微慈最後又落下一句:“想好了明早來告訴我一聲,自走了就是。”


    說著沈微慈鬆下手指,轉身又往簾子裏去。


    月燈神色驚異跟在沈微慈的身後,看著姑娘身體靠在床上,額上已細細密出汗,忍不住道:“姑娘何必管她們的想法,她們本就是來這院子伺候的下人,犯不著對她們好臉色。”


    沈微慈轉頭看向月燈,撫著發疼的額頭低歎:“你覺得她們有好去處,還會被叫來我這兒麽?”


    “晚上從父親那兒一路過來,我細細瞧了我這院子的位置,後西院最偏僻的地方,好院子都在東院的,這處周遭隻我一處小院,路上都是積草,許久疏於打理,顯然偏僻的少有人來。”


    “丫頭們會不知這是什麽地兒麽,既被叫來了,那便是沒什麽背景的。”


    “我剛才瞧她們手掌寬大,比尋常女子粗厚的多,顯然之前是做粗活的,即便我讓她們回去,她們要麽繼續回去做粗活,要麽也找不著院子要,隻能留在我這兒。”


    “既要留在我這兒,就老老實實安安心心,別生其他心思,我苛待不了她們。”


    “若她們還是要走,那便也好,免得朝三暮四,怨天尤人的,留在院子也添堵不是。”


    月燈這才點頭:“還是姑娘想的周到。”


    說著她擔憂的用帕子去擦沈微慈額上的汗:“姑娘是不是風寒了?”


    “要不奴婢去找二老爺去請郎中來看看。”


    沈微慈揉著眉頭歎了一聲:“以前也風寒過,外祖母不給銀子拿藥,不也熬好了麽,等明日再說吧。”


    說著沈微慈已累的閉上眼:“明日一早還要去給嫡母問安,先睡吧。”


    說著她側過身去,眼睛已乏力的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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