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再而渾然想起:張良在韓時,聲名不錯,且愛周遊,及韓亡,他方及弱冠。


    話到此處。昌平君完全不能理解,他更絕不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先生若是一心向韓,又或者一心向秦也罷了,偏偏想堅守什麽道義。你讓些魏國的故友如今全部都跑來秦國,如此三心二意,焉能為列國所容?”


    昌平君笑道:“本君告訴先生,先生想要的東西在秦國絕不可能得到。”


    “您知道我想要什麽?”


    昌平君的眼睛在多次見證了秦國內亂(嫪毐之亂),楚國篡位之後,變得尤其善於窺見人的欲望。


    張良幹淨,連仇恨都很幹淨。


    在嬴荷華這個敵國公主多次救了他這個亡國之臣,又次次表現得尊師重道之後,他能放下敵意,甚至也能發誓說絕不與她作對。


    但偏偏是因為他太幹淨。


    他絕不可能原諒醜惡,滿足現狀!


    昌平君活了大把年紀,尤其喜歡看著年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來跑去,看著他們忙碌,歡欣,痛苦。


    這種心態,昌平君想起了一個老朋友——蔡澤那個老東西就深諳這一套。


    不過昌平君不像蔡澤袖手旁觀,隔岸觀火。


    昌平君浸染了詭詐,他信奉秦國所信奉的——爭奪與存活。


    昌平君要插手!


    而且張良這樣人,極其激蕩起人的征服欲。


    張良如商鞅、白起、韓非,他們本質上都是一類人。他們不會同意你的價值觀,但他捍衛你說話的權利。


    這樣的人對秦與楚有著致命的吸引。


    秦人先祖與楚人先祖太相似了。他們都生活惡劣,遭受了中原國家的唾棄與鄙夷。所以在骨子裏習慣了撕裂,殘忍。


    看看嬴政與李斯,這就很清楚了。


    昌平君早就知道,這一對君臣,天造地設,旁人絕對無法將之剖離。


    昌平君要看張良在最痛苦的時候,還能不能堅守他那所謂的道義。


    ……其實昌平君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張良那個問題。


    他看向窗外,複又咳嗽兩聲,下顎的胡子都震了震“看到陽光了嗎?很亮,但抓不住。”他話鋒一轉,“不過,未必不可求。韓國沒有,秦國難說。不如先生也多看看?”


    “昌平君說笑。良很早之前就回答了您。”


    昌平君看著他,“何解?”


    張良這才揭露出很久遠的一樁往事,“楚人喜用麝香。麝香難求,千金難買,白白用在我身上,豈不浪費?良至多病,皆在於此。昌平君當日既然願意為秦王所用,輾轉將之放在行車之中。如今怎麽卻想著要幫助楚國說話。昌平君說良三心二意,您自己不也一樣?”


    昌平君沉笑,眼眸之中暗含了無數機巧,卻又化為了平靜。


    “既遊走在棋麵,又能看得這麽全,你當真通透。”昌平君言中雖袒露欣賞,但不會放棄逼迫。


    “不過先生還是不要忘了,尊父與令弟如今皆在城父。秦國高級官僚之中,尉繚、姚賈皆在鹹陽。”


    “您也莫忘了,此處還是秦地。”張良看著昌平君,深鞠道:“您若隻是想要安樂,坦然便是,還請慎思。”


    張良的話其實很直接。


    張良要昌平君不要與楚國戰事混為一談,否則便有殺身之禍。


    昌平君用他的道義作引,要他絕秦。


    有時候,明示了是火坑,但在巨大的誘惑麵前,人們還是不得不跳下去。


    贏了,就是另一番天地。


    昌平君話說得這份上。張良走之前沒有留下任何實質性的動向。


    不過昌平君挺高興,覺得張良有趣。兩人都沒有達成交易,卻談得酣暢淋漓。


    屏風拉開。


    負芻卻覺得無趣。


    “那神神叨叨的老頭把他吹得太神了。我倒是沒覺得張良有何過人之處。這麽年輕,還是個降臣,他的態度真有這麽重要?”


    昌平君看了眼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幼弟,時而聰明,時而愚鈍,他們兩個人差了二十多歲,代溝是真正存在的。


    “如果公子有張良一半的謀略,也不至於要偏聽一個漁夫的話,趕著來見我。用好了這個人,楚國無疑會有著很多機會。”


    “……”負芻瞪了一眼昌平君,“照兄長你這麽說。我今日所遇到的老人看出張良之不同,那他絕不是等閑之輩。依我看,我這漁夫白發蒼蒼,必有超凡之見。”


    負芻當即出了驛館,策馬趕赴洛書,去尋那老人。


    負芻所言確然。如果他們知道後來楚漢相爭的故事,那麽無疑會確信,範增的確絕頂謀士。


    洛水水麵平靜。


    水邊上,他對漁夫拜道:“可問先生之名?”


    範增笑而不語,身邊一個少女朝他笑了笑,“若要老師給你問答,先要釣上這魚來才行。”


    負芻剛伸手去碰那魚竿,不料這時湖麵突然騰起了一隻大魚,自然而然的就掉入了那竹兜。


    燕月揚起臉,“既然公子這都能做到,便是天上要把這魚獲送給你了。”


    燕月見負芻獨身前來,嬴荷華並未隨之左右。


    都道為情所困,一個情字皆為殺人利器。


    她拱手,“公子既然還與老師有話要說,我還有事情,先離開了。”


    燕月走後。


    範增道:“你現在立刻要做的事情,並非聯合昌平君。而是要調轉你的兵力去攻打他。”


    負芻大驚,“這如何能行?”


    “這樣方可保住自己的兵力,利用秦國登基為王。”


    負芻想起嬴荷華所言,他遲疑道:“我王兄尚且在位,這樣做,不是損兵折將之用?”


    “秦國正愁師出無名。公子引起禍亂,如此這般,不是正中下懷?!”


    “可永安公主的紐印,她給了我。她不會嫁給王兄。”


    “愚蠢!”範增怒罵道:“她不嫁羋猶,自然也不會嫁給公子。與楚國王室中人謀定婚約,這絕對不是秦王想看見的結果!”


    負芻還不可置信。


    “永安紈絝跋扈,行為乖張。她在秦國名聲已毀,她手上還有權。舉國臣僚也擔心娶了她,沒有出路。此番及笄,若不是為了嫁楚成為王後,她又為何折騰?”


    負芻續言,“何況景巫說了盟書之上,有紅石挾命,她不得不就範。”


    範增頭暈目眩,“你是蠢貨,大巫也是蠢貨,昭陽也是蠢貨!你們被秦人騙得團團轉,還幫著人滅自己的國!”


    負芻蹙眉,有些忍不下去範增的言辭。


    “老先生……你,”


    範增嗬嗬一笑,“秦王是個什麽人?三年之間就殲滅三晉,百年亂世,哪個君主有此魄力?永安乍看無甚,實則在滅國之戰中,並沒有少出力。你是瞎子嗎?張良那種人,她都能想辦法折之為己所用。你還不清楚?”


    “方才我在昌平君居室,聽說張良隨人在秦,不叛秦,但並未一心歸秦,他還在去魏國之時為自己籠絡人心。嬴荷華招攬的人並無大用。”


    範增應該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天才,他覺得自己和這些智商平平的人說話非常的惱火,不得已把語氣加急了些。


    “那張良那些故友最後都去了哪兒?是齊國嗎?還是楚國啊?商鞅,白起這些人是秦國人嗎?最後被秦國招攬了去。三晉多少人才被嬴荷華困在鹹陽,這些人無王命終身不得出秦。用,是秦國之爪牙。不用,在鹹陽,也可困死他們一生。嬴荷華看似行為荒唐淫亂,不過都是為了混淆視聽,騙你們這些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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