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到家,楊雪就聽到堂屋裏傳來付老太太罵罵咧咧的聲音。


    “我命苦啊,別人家娶兒媳婦是來享福的,到我這都是來討債的,前腳老三家幹出那齷蹉事,差點坑了我霞兒,後腳老二家就攛掇老二想分家,我呸,這是當咱們兩老死的,一個個翅膀硬了都想飛了。”


    “想都別想,等他們兩人回來我要開會批鬥,就像大隊常說的,得給他們做個思想教育,讓他們知曉咱老付家可不要那不孝順爸媽,隻顧自個享福的壞胚子。”


    付老太太自從在大隊那裏聽到老二想搬家的消息,這火氣就一直憋在胸口噎不下去,晚飯更是吃不好也吃不香。


    要不是老頭子勸著她,大人的事不殃及孩子,她都不想叫躲房裏那三個小討債鬼出來吃飯。


    更不用說給那一下午都不見人影的兩大討債鬼留飯了。


    “媽,您消消氣,要我說要怪就怪老二家的,要不是她心太大,二叔能變這樣,本來這軍官當的好好的,說要人回來二叔就回來了,這才在家多久啊,也沒讓二叔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就又要啜使二叔分家,我看她再過不久是打算爬你頭上作威作福了。”


    這挑撥離間的碎碎念是付大嫂的聲音。


    付大嫂原本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這一下午都在聽婆婆念叨著從大隊聽來的消息,她心裏頭剛平靜不久的酸醋又開始翻騰起來。


    憑什麽啊!


    她是看楊雪不順眼,想讓那潑婦被休回家去,可不是讓她和她男人分家過好日子去的。


    楊雪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顧,逍遙自在去,但她不行,她是老大媳婦,她丈夫和兒子是長子長孫。


    要是她膽敢存有不想養兩老的念頭,那在農村可是會被戳脊梁骨,這輩子都別想抬起頭來。


    一想到往後她得獨自麵對刻薄的付老太太,僅存的對楊雪的一點懼意也沒了,嘴上又開始添油加醋的數落起來。


    楊雪斜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看吧,你挑的事被罵的還不都是我。


    付海明摸了摸鼻子,這事是他欠考慮了。


    他怎麽想得到隻是搬個能住人的屋子,在他媽嘴裏卻傳成要分家另過了。


    行吧,原本他還想著慢慢來,給他媽一點心理準備時間。


    既然話都到這裏了,那就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這事說清楚。


    黑漆漆的堂屋裏就算點著油燈看人也費勁,但付老太太平常可是連這點煤油燈都舍不得點。


    天一黑全家就跟睜眼瞎一樣摸索著什麽也幹不了,隻能上床睡覺。


    楊雪跟著付海明進屋後,發現這屋裏頭的人還不少。


    仔細一瞧,除了小姑子和孩子們沒在裏頭,平常天一黑就回屋休息的付老頭和付老大也抽著煙袋坐在一旁等著。


    見他倆夫妻進屋後,個個神情嚴肅的盯著他們看。


    搞什麽,三師會審嗎?好大陣仗呐!


    付老太太見人到齊,也不罵人了,捏著一條黑不溜秋的手帕子開始唱起苦情戲來。


    “老二啊,這麽些年,你在外頭辛苦打拚,爸媽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隻是這肉麻話我們說不出口,但都記在心裏呢,其他的我們兩老沒能力也幫不上忙,隻能默默給你看好家管好錢,讓你在外能踏實參加工作。”


    “我知道你聽你媳婦抱怨幾句,就以為我們虧待了她和大寶幾個,跟家裏也離了心,我這心裏是有苦說不出啊,你不打聽打聽誰家娶兒媳婦有像她那樣不用幹活光吃飯的,她這日子不好過那其他人都不用活了。”


    “再說你也知道你媳婦是什麽不著調的性子,這錢就算給了她也是被她拿回娘家去亂花,臭顯擺,這媽可沒冤枉她吧?”


    “我知道你看我把你賺的錢給老三一家用,你心裏不舒服,但也不能動不動就提分家哪。”


    “我也承認自己對老三偏疼了點,但這一點你也得理解,我生你的時候差點難產,月子裏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穩,還沒出月就被婆婆叫去下地幹活,這身子沒養好落下月子病,再到有老三的時候就虧欠了他,他一生下來,老鼠般大小,差點就活不下來了。”


    說到最後,付老太太仿佛回憶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忍不住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


    這一番聲情並茂的哭訴讓屋內的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誰也不敢多說話。


    就連很少吭聲,隱形人般的付老頭也心有愧疚的拍拍自己老伴的手以示安慰。


    【哇!怪不得說薑還是老的辣,這老白蓮飆起戲來,那朵黑心蓮都不夠看的。】


    【這老太太還說自己不會說話,明明唱作俱佳,還挺能自圓其說的嘛,自己把管著二兒子的錢,克扣著二兒媳婦和親孫子的口糧,在她嘴裏竟成了不得已的委屈事,真是活久見了。】


    【這人心都是肉做的,想要兒女孝順,父母得慈愛公正啊!這年頭誰家日子好過了,不好過就怪孩子。笑話,要怪就怪自己,都窮的沒飯吃了,還瞎燈黑火也要生這麽多!】


    【真要是有得選,誰還不想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兒女都不嫌家貧了還不一碗水端平,把偏心眼說的理所當然,明裏暗裏都是貶低付海明的出生,否認他的付出,不就是想給付海明套上道德枷鎖,喚起他對父母的愧疚感和虧欠感,再進行情感勒索,好讓他毫無怨言的繼續做老付家的血包,持續給父母和小弟輸血唄。】


    【招式老套,但拿捏這年代的年輕人真是一捏一個準。】


    【要不是我有吃瓜係統,我還真被老太太的演技給糊弄過去,真以為她為付海明做出多大犧牲呢,事實是她懷付海明時大著肚子去看別人媳婦和家婆的吵架現場,混亂中被人推了一把才早產的,要我說付海明還能健健康康,好模好樣活到現在,她就該偷樂了,哪還有臉怪付海明害她難產。】


    【再說她被她婆婆虐待磋磨了,還不是自己活該,不想著怎麽反抗,屁都不敢吭一聲,這會倒想著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把那些窩囊氣出在兒媳婦上,是想把自己的經曆在兒媳婦身上重演一遍,這心裏才好受?】


    【暈,這跟付大嫂一樣,不妥妥的心裏有病嗎,得治。】


    付海明原本就冷硬的臉看起來更加寒峻,一雙幽深的眼睛環視了屋裏眾人。


    他的父母,哥嫂正緊盯著他,逼著他表態,懺悔自己的不是。


    隻有他的妻子真正關心他,在心裏為他打抱不平,說出了他許久以來的困惑。


    從他記事起,他媽就一直在他耳邊念叨著生他時的不容易,養兒女的艱辛。


    懂事後他心裏一直有很深的負疚感,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把照顧家人和養活弟妹當成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使命。


    十六七歲當兵時本來輪不到他,那時當兵沒現在好,少有人肯去。


    他媽嫌家裏吃飯的人多要他去,大隊裏的族老卻看他年紀小不讓他報名,還把他媽叫到大隊說了一頓。


    為了家裏頭有好日子過,不再受窮,他還是義無反顧的上了。


    無數次出生入死,身上新傷舊傷無數也毫無怨言。


    他過苦日子沒什麽,但讓老婆和孩子也跟著自己受苦,這算什麽男人?


    回顧以前的日子,他幾乎沒有為自己,自己的妻子孩子活過。


    從今往後他要為自己的小家努力,其它的都得往後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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