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此言一落,當真是擲地有聲,居然比對張良之計的評價還高,直接將糧草補給之事完全交予蕭何。


    在關外諸王中,兵事皆由大將軍統管,包括糧草一般亦是大將軍委托某戰將來負責,可是在漢國,在劉邦的漢國中,糧草、輜重一事竟完全交予丞相來負責。


    對蕭何的信重(信任與重用)無以複加,諸人以為劉邦會適可而止,結果沒有,隻聽劉邦繼續道,“寡人不僅欲將糧草輜重完全交予丞相,關中之安危亦完全交由丞相兮。務必固守關中,以確保後方鞏固,退可有守。”


    此言一出,蕭何臉色微白一下,眉宇間的凝重之色不言而喻,“大王,臣有自知,非將帥之才,守關中,望大王留一將與臣共守。”


    哈哈……


    劉邦爽朗的大笑起來,“丞相果然乃行事謹慎有加,寡人放心兮,丞相安心,寡人會留一大將在。”


    言畢又是爽快的大笑,隨後舉爵邀文臣諸將暢飲。


    酒不醉人,人自醉,開心的人更容易醉。


    醬釀被諸人一掃而空,文臣武將皆醉,唯有張良一人耳。


    張良見眾人皆豪飲,經不住勸,最後飲下一爵,後因劉邦關心張良身體狀況下令道,“不準再勸子房飲酒,子房乃道中求仙之人,怎能與爾等酒囊飯袋相提並論,不得再勸子房飲酒……”


    張良聞言心中又是一股暖流。


    殘陽不再,皓月當空,不知是夜色撩人,還是春風醉人,很快有人不勝酒力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劉邦努力睜開醉醺醺的眼睛,看向盧綰,見其同樣爛醉如泥,搖頭歎息,立刻對甲士道,“速命夏侯嬰駕寡人之此車,送成信侯歸府。”


    飲酒不駕車,駕車不飲酒,作為太仆,劉邦之禦,夏侯嬰一直很兢兢業業,恪守職責。


    夏侯嬰善駕車,駕車技術一流,又有一定的智謀,故而是車兵之將,但他自己不太想喜歡做將軍,還是喜歡給劉邦駕車。


    雖然現在夏侯嬰已經位擠列侯,號昭平侯,但他還是喜歡為劉邦駕車,為劉邦迎送往來之客。


    這在其他人眼裏而言,覺得夏侯嬰有些作,有些做作,但夏侯嬰卻很喜歡這個職責。


    因為依舊可以時常和劉邦聊天,這種聊天的快樂自劉邦泗水亭長時一直延續至今,不懂得聊天之人怎能體會。


    曾幾何時,夏侯嬰和劉邦在泗水亭一聊就是大半天,直到殘陽夕照,才意猶未盡的駕車而去。


    這種友誼快樂,不是每個人能體會,夏侯嬰很珍惜,珍惜這種暢聊能保持到現在,即便劉邦已經為漢王,已經今非昔比,很多人會敬畏劉邦,曾經敢和劉邦說笑的人越來越少。


    這點劉邦已有體會,曾頗為苦惱,好在他的身邊還有夏侯嬰和盧綰。


    如今能和劉邦徹夜暢聊者首推盧綰,其次便是夏侯嬰。


    相對於威風凜凜的將軍,夏侯嬰更喜歡太仆這個官職。


    月色如水一樣灑降下來,寧靜自然。


    夜很靜,隻有轔轔隆隆的車駕聲。


    夏侯嬰是個很喜歡聊天的人,“成信侯……”


    “稱呼良……子房即可。”


    車中的張良似乎早已在等待夏侯嬰開口,無縫接話。


    “子房先生……漢初定關中,根基尚未牢固,急著東出,能勝否?”


    夏侯嬰一開口,語氣中對漢的憂慮向著張良撲麵而來。夏侯嬰在趕車,目光一直盯著前方,但話音卻能很清晰的傳到車內的張良耳中。


    張良道,“三秦大地已盡歸漢,唯有廢丘苦苦支撐,關中雖初定,但漢之根基尚在蜀漢之中,其基猶在,如蕭丞相關中之策可落地,關中根基數月可成。”


    此言一出,夏侯嬰那有些緊皺的眉總算緩緩疏散,眉上的那抹愁雲減淡許多。


    夏侯嬰接著道,“雍王章邯至今未降,久克不下,實見其將兵之能,此人乃秦之梁柱,大將之才,如此之英豪尚且敗於項羽,漢軍之中有將帥可與項羽匹敵否?”


    “以良之觀,漢軍中目前唯有一人耳。”


    夜風微涼,卻不疾,如同溫柔的少女在低語,風將張良之言輕輕送到夏侯嬰耳旁。


    夏侯嬰眉上的那抹憂愁又減淡幾分,直到此刻已若有如無,“何人?”


    “大將軍韓信,此人可與項羽一戰,最終能夠擊敗項羽,除韓信外仍需天下諸侯相助。”


    話音一落,夏侯嬰眼眸中溢出一絲疑慮,張良與韓信的交集並不多,昔日張良隨劉邦入關時,韓信一直在項羽帳下。


    二人無交集,張良為何斷定韓信可與項羽戰,夏侯嬰心中有疑,此心中一疑;韓信與張良並無交情,斷不會平白無故為韓信美言,此二疑。


    可張良此人的智謀與眼界,夏侯嬰深知不疑,尤其此人出身韓相世家,乃貴族公子,其所讀謀略書籍以及環境所致,絕非常人可比。


    韓信出身卑賤,雖是王孫後裔,但卻為不被重視的韓王旁支,故而他對秦並沒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深知還不如張良對韓之故國的感情。


    在秦末天下大亂時,韓信沒有如其他王孫一樣自立為王,而是尋找一個強大的力量攀附。


    從這點來看,韓信與張良的身份,從血緣上韓信略高於張良,從威望與號召力上,韓信又不如張良。


    大爭之世,一個落寞的王子自然是比不上王侯將相的。


    那麽張良存私心助韓信美言的可能性不大。


    如真心薦才,張良怎麽對韓信如此篤定,此乃夏侯嬰心中之疑慮。


    這看起來如此複雜的諸多想法,實則不過一瞬間,片刻就在夏侯嬰的腦海閃過,“韓信雖拜為大將軍,其謀策在大王還定三秦中亦多采納,然其終究未曾獨自引數萬兵馬作戰,略缺兵事經驗,不知大王會將兵符安心交予韓信否?”


    “不會……”


    簡單的兩個字令夏侯嬰震驚,“不會?”


    “韓信叛楚投漢,不知心腹,兵者初建漢國之根,不同於其他官職,因雍齒、曹無傷前車之鑒,大王不會將新整編之數十萬漢軍交付於韓信。”


    張良的話語很輕,很柔,但所蘊含之意卻很堅定,無論夜風怎麽吹拂,話音久久未散,縈繞在夏侯嬰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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