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蒙蒙亮,院裏院外就忙活了起來。


    雖沒有紅綢,鼓樂,但其餘該有的都不少,甚至比之更好。


    劉婆子手執木篦給林思棠梳發,邊說著吉祥話,“就算一切從簡,該有的好兆頭也不能少。”


    林思棠笑笑,任她去了。


    畢竟門外有小廝丫鬟時不時往裏張望,不能讓人覺得她不重視大婚。


    “姑娘,瞧您眼下烏黑烏黑的,都影響您美貌了,奴婢都說了今日大婚要漂漂亮亮的,您非不聽,夜半才睡。”


    知夏上妝是一把好手,她這會兒噘著嘴嘟囔著,邊給林思棠眼下遮上厚厚脂粉。


    “你手藝那般好,這點瑕疵還不是輕而易舉。”


    林思棠笑笑,她哪裏是不想睡,分明是憂慮太甚,難以入眠。


    “奴婢是能遮住,可您晚上還是要洗掉的啊,洞房花燭夜,又是第一次見麵,您頂著一雙烏黑眼圈,讓姑爺瞧著,豈不破壞興致。”


    “那就不洗,帶著妝容睡覺。”


    林思棠答的很是敷衍,根本毫不在意在北辰硯麵前的形象。


    他二人奉旨成婚,本就毫無情意,若能相敬如賓,就已是阿彌陀佛了。


    知夏歎了一聲,繼續上妝,但她手藝確實不錯,經她手一折騰,烏黑眼圈不僅一點都看不見,亦不顯妝容厚重。


    知書拿來了北王府送來的婚服,予林思棠換上。


    林思棠撫摸了下婚服的料子,是上好的蜀錦,一日時間,能尋來如此特殊的婚服,那北二公子確實有幾分能耐。


    縞素成婚,她也是北涼頭一份了吧。


    “奴婢給姑娘穿上。”


    知書,知春,紅著眼展開婚服,卻愣了一下,林思棠也被那婚服閃耀的白光刺了下眼睛。


    婚服在陽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它料子雖是白色,而上麵花紋飾品卻一點都不少,領口袖扣是用不大不小的東珠縫製,前襟垂下的流蘇全是上好珍珠串成,個個拇指蓋大小,瑩潤光澤,質地極佳。


    連同上麵的暗紋,都乃金線所繡,奢華遠非禮部那件可比。


    “北王府…真如傳聞所言那般窮嗎?”知秋不確定的說。


    知書幾人也驚歎一聲,“姑娘,看來姑爺對您是極為上心的,如此衣物怕是要不少銀子,竟也舍得。”


    林思棠卻以為,大婚已一切從簡,若是北王府其他地方不做的好些,難免會被朝廷詬病,北辰硯應是顧及聖意吧。


    畢竟他二人婚事牽扯太多,他做什麽都會有所考量,與她這個素未謀麵的人關係不大。


    知春,知書二人舉著婚服,小心翼翼給林思棠穿上後,卻齊齊傻了眼。


    “怎會這般寬大?”


    林思棠垂頭看了看肩膀腹部寬出的部分,也很是無奈,“拿針線收一收吧。”


    劉婆子忙去拿了笸籮。


    知秋幾人都有些不高興,林思棠卻臉色平靜,有心嗎?


    但凡那北二公子打聽一下她身量,或是從下人口中問上幾句,都不會備下如此婚服。


    都是做予旁人看的敷衍罷了,都莫當真,日子就不會難挨。


    劉婆子針線不錯,一刻鍾不到就收好了衣服,表麵上亦看不出絲毫。


    幾個丫鬟的好心情,因著這個小插曲而有些低落,林思棠卻渾然不在意,坐在銅鏡前反複看著鏡中女子。


    “其實,白色婚服也挺好看的,是不是?”她回頭問幾個丫鬟。


    “是姑娘長的好看,穿什麽都好看。”


    林思棠搖了搖頭,“人靠衣服馬靠鞍,北二公子這件衣服很不錯,就是頭麵不怎麽搭,若是…”


    若是能再成一次婚,她一定要換一套更漂亮的頭麵。


    林思棠搖頭晃走了腦中天馬行空的想法,突然掩唇笑了起來。


    那些少女懷春的心思,從她踏上青州之路起,就不該再有了。


    突然有人敲了敲門,“二少夫人,花轎到了。”


    知秋迅速拿了蓋頭給林思棠蓋上,隻是月白顏色,雖繡著暗紋,卻也怎麽看都有些不舒服。


    林思棠拍了拍知秋手背,“都高興一些,姑娘我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聳頭耷腦的,多晦氣!”


    “是。”幾人福了福身,齊齊扯出幾抹笑來。


    林思棠坐在屋中等著迎親之人來請,隻是她等了半晌,院中卻沒有絲毫動靜。


    難道北王府沒有派迎親之人?


    林思棠心中沉了沉。


    若北王府在此等小節上予她難堪,一場沒有娘家人的大婚,她就隻能受著。


    “知秋,去外麵瞧瞧怎麽回事,若是北王府的人忙,咱們就自己走出去。”


    總不能一直待在屋中,誤了吉時,後果她擔待不起。


    至於丟不丟人,身外之物,隨時可棄。


    也並非是她林思棠軟弱可欺,隻是北王府之忠義,為國民而付出的一切,讓她連責怪都覺得自己品行不端。


    她隻是換位思考,便理解了北王府之痛,所有行為都乃情理之中。


    隻是她話音落下,知秋卻無絲毫動作。


    “知秋。”她又喚了一聲,本想掀開蓋頭看一眼,卻因一雙倏然映入眼簾的如意雲紋皂靴滯住。


    皂靴十分寬大,一步步朝她走來,沉穩有力,林思棠視線上移,落在了那人衣擺上,是同她身上婚服一模一樣的顏色,質地,花紋。


    衣袂隨那人行動間飄動,隻此,林思棠腦海中就浮現了一身高八尺的玉樹身姿。


    北王府二公子,北辰硯!


    他…竟親自來迎親了。


    林思棠隻看到那人身子往前傾斜幾息,耳邊旋即響起了男子低沉清悅的聲音,“辰硯來晚了,勞夫人久等。”


    “是…是我心急了。”林思棠隻覺心都提了起來,有一瞬竟羞的想鑿個洞躲起來。


    方才那些話,他一定是聽見了。


    林思棠幽幽一歎,人心裏怕不知怎麽譏嘲她恨嫁呢。


    “夫人,我們走吧。”男子骨節分明的手伸至眼前,林思棠握了握拳,抬手放在了男子掌心上,輕應了一聲。


    北辰硯冷淡的眸子溫和幾許,反手將女子小手包裹在掌心中,唇瓣浮上絲絲愉悅。


    腦海中不禁浮現了一個滿臉淚水鼻涕的小姑娘,哭著將一個肉餅子塞給他,她說,“這是我娘給我做的,可她已經不在了,看在你與我一樣可憐的份上,就給你吃吧。”


    紅牆高瓦,他被困了一年又一年,食不果腹,而那個小姑娘,是那裏唯一一個,對他露出善意的人。


    那幾年,他一直都想告訴那個小姑娘,那個肉餅子早就餿了,隻可惜,直到後來回了青州,都沒機會再遇上她。


    不知如今長大了,她是否還那麽愛哭。


    北辰硯食指在那隻柔軟的小手上摩挲了一下,明顯感覺那人有片刻僵硬,他不僅沒有鬆開,反而又握緊了一些。


    林思棠隻覺得,那人的掌心很粗糙,許是長年習武,握兵器磨出了繭子,磨的她手背有些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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