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方茹收回神,盯著畫板,難得給出了正麵的評價:“構圖和取景表現出了極其出色的觀察能力和表達能力,繪畫技巧也進步很大,能從根本上改掉以前的不良習慣,難能可貴。”


    “謝謝俞老師。”李景熙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俞老師,欣欣是不是你親戚啊?”何玲問。


    “怎麽,人口普查到我這來了。”俞方茹走過去,抬手敲了敲人物的位置,“退遠看。”


    何玲往後退了幾步,瞥了一眼後灰溜溜地回到畫板前,但嘴上還在小聲嘀咕:“前麵兩個星期,她畫的那麽爛,你也沒罵過她。”


    “聽過龜兔賽跑吧,”俞方茹見何玲點頭,說,“兔子輸了比賽,我罵了三天三夜。”


    “老師,能說明白點嗎?”


    俞方茹冷笑一聲,嚴厲地說,“要是一會結束了,你的畫還是這幅鬼樣,今天下午就去畫室待著吧。”


    眾人立刻埋下頭,周遭響起一片沙沙聲。


    聽完俞方茹的那番話,李景熙再看眼前這幅畫,心裏忽然有點虛。


    盯著畫板出了一會神,她抬起頭看著正卿。


    正卿輕微地落了一下眼皮,朝她看過來時,雖然已經坐了快一個小時,他依然還是那副淡定從容的樣子,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


    她垂下頭,執筆描線。


    一個小時後,寫生結束。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擠成一堆,熱熱鬧鬧地商量著一會去哪裏玩。


    路邊的銀杏葉發出沙沙聲,隨著人潮散去,腳下的世界變成了水中孤島,


    傅正卿站起身,適應著腿部麻痹的不適感。


    “夢蘭,你先回去吧。”李景熙說。


    “行。”蘇夢蘭眨巴了一下眼睛,“記得早點回來啊。”


    傅正卿從縹緲中收回神,踩了兩下後往台階下走。


    姑娘正在收拾東西,抬頭的時候眉眼含笑,搭配著雙頰的淡粉,隨著光線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飄進心裏。


    “怎麽把畫收起來了?”傅正卿彎身收起畫架。


    “我上次答應過你好好畫的。”李景熙垂著頭,“但我沒畫好。”


    “我看看。”傅正卿伸出手。


    李景熙愣了下,看著眼前的手。


    五根手指兜成了一個自然的形狀,手掌上有著清晰的紋路,連接手指的位置長著四個老繭。


    察覺到她的猶豫,傅正卿揚眉,又用輕鬆的口氣催促一遍:“舍不得給我看嗎?”


    拉上拉鏈的背包重新拉開,畫紙被折了四折,展開時,折痕恰好把構圖分成了四個部分。


    “我已經盡力了,”李景熙輕聲說,“但是畫的不好。”


    “我聽到了素描老師的評價,基於你的繪畫基礎太過薄弱,這一次進步很大,所以她才誇了你,”傅正卿笑著問,“你是這麽想的,對吧?”


    李景熙點了點頭,有些羞愧地說:“嗯,確實畫的不好。”


    “我看了好幾個人的作品,有些人畫技很精湛,但比起你的畫,我總覺得少了一點坦誠,”傅正卿摸了摸她黑乎乎的手,“小時候,我看過李楊舟叔叔的畫,雖然我什麽也不懂,可是每次看著他的畫作時,我能感受到他的苦惱和掙紮”


    李景熙心弦撥動了一下,陡然想到了父親。


    父親和李楊舟畫師一樣,癡狂地追逐著理想的世界,但又痛苦地在現實世界裏徘徊。


    “我在你的畫裏看到了感情。”傅正卿嘴角勾著笑,“所以,不用妄自菲薄。”


    李景熙點了點頭,心裏糾結的那點東西也放了下來。


    這時,不遠處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梁安青小跑著到他們麵前,跟兩個人打了一聲招呼。


    傅正卿站起身,覷了一眼他手裏的文件夾,體貼道:“重要的我先簽掉,剩下的等我回公司再說。”


    “有一些內容需要改過,可能要花一點時間,”梁安青看著他手裏的畫,問,“要去裱起來嗎?”


    “行。”傅正卿接過文件,順便把畫遞過去,“那就麻煩你了,”


    “沒事,順道的事。”梁安青樂嗬嗬地說,“我剛好有朋友做這行的,速度很快。”


    “做好後掛在辦公室吧。”傅正卿翻開文件夾,走到欄杆旁倚著。


    李景熙背起背包起身,當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臉倏得有些紅。


    一幅清湯寡水的素描立在濃墨重彩的世界,即使從來沒去過正卿的辦公室,光想想便覺得十分違和。


    她走到湖邊,靠在欄杆旁,偏頭看著旁邊的人。


    正卿左手肘支在石墩上,右手翻著頁,姿勢中透著幾分說不出的逍遙自在,仿佛不是在看文件,而是端著飯碗吃飯。


    以前也想象過他工作時的樣子,如今看到,果然還是跟腦海裏的畫麵有點差距。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梁安青拿著文件離開。


    兩個人依舊倚欄而站。


    “剛才我想到了我爸和傅叔叔,”李景熙指著前麵的湖,“他們就站在這個位置,兩個人聊著天。”


    “我爸他,”傅正卿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問出這個問題,“是不是要李叔叔離開研究所?”


    自從探望過李楊舟以後,他隱約覺得有些隱藏秘密要被揭露出來,而這個秘密對傅家而言絕對有著極大的衝擊力。


    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無相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傅家人不是。


    李景熙怔了怔,好一會才回過神:“是啊,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畫麵裏沒有你的身影,按照傅叔叔的脾氣,他不可能告訴你這件事。”


    “懷疑我被無相蟲侵入了?”傅正卿偏頭看著她。


    “不會的,你有時候會隱瞞一些事情,但從來沒跟我撒過謊。”李景熙緊蹙眉頭,很認真地問,“莫非,我們之間也有什麽載體?”


    傅正卿看著李景熙,沒有一絲停頓地說:“你就是載體。”


    亭台樓閣、曲折長廊、綠樹花壇,所有構圖裏瑣碎的零件陡然消失無蹤,在這一片碧藍的世界裏,李景熙站在水麵上,成了唯一靈動的元素。


    從景熙純淨的眼眸裏,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現實中複雜醜陋的種種猶如浮雲般迅速散開。


    李景熙笑了起來:“因為我藏不住心事?”


    正午的陽光開始灼熱起來,李景熙的眸子變得更亮了,籠罩在她身上的光卻依舊柔和。


    “這隻是其中一個因素。”傅正卿收回神,勾著唇角,“我想讓你快樂,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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