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空灰蒙蒙的。


    寢室裏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


    “任含秀,你有毛病吧?”柳月珊劃開手機看了一眼,“你自己看看現在幾點。”


    任含秀站起身,翻了一個白眼,端著臉盆往外走。


    ‘砰。’


    門被甩上。


    “腦子有毛病。”何玲怒斥。


    柳月珊探身看了一眼床下,嗤笑:“大半夜畫這些醜東西,也不怕嚇到自己。”


    蘇夢蘭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瞄了一眼枕頭邊的手表。


    才四點。


    她朝對麵下鋪看過去,看到李景熙的樣子,心裏有些詫異。


    李景熙隻輕微的抬了抬眼皮,動作細微到給人一種她根本沒有睜過眼睛的錯覺,跟她平時聽到一點聲音就起來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她正準備躺下,視線忽然掃到了對麵桌子上的水彩畫,心裏抖了兩下。


    “我去……這畫的啥呀?”蘇夢蘭打了個激靈,下床跑到對麵,掀開被子躲進去。


    李景熙昏昏沉沉地翻了一個身,她還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夢裏的劇情被吵鬧的聲音打斷以後,她費力地動用大腦的力量修補。


    這是一片死寂的世界。


    她駐足片刻,環視四周。


    灰沉沉的天空,漆黑的馬路延伸到遠處,連接著濃霧籠罩的高樓大廈。


    路邊停著七八輛汽車,汽車上麵蒙了厚厚的灰塵,輪胎癟出了棱角,剝落的油漆底下露出鏽跡斑斑的金屬。


    她往前走了兩步。


    車後瞬時傳出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夾縫中探出灰綠的眼珠,跟著她的身影轉動。


    “你們好,”李景熙鼓起勇氣說,“我叫李景熙。”


    沒有人應聲,更沒有人從夾縫中走出來。


    ‘噠、噠、噠……’


    身後傳來馬蹄踏著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地朝她過來。


    轉了一下身,身體卻不受大腦控製,她隻能聽著聲音判斷距離,直到一匹黑馬跟她並排站在一塊。


    李景熙再次扭動了一下脖子,這次可以動了。


    馬背馱著一個男人,他一身金色的鎧甲,臉上戴著金屬製作的麵具,縫隙處露出一絲絲下顎骨線。


    男人忽然垂下頭。


    麵具的孔洞後麵是一雙黑色的瞳孔,眸子裏冷冰冰的,泛著幽暗的怒火。


    很像恐怖電影裏的緩動鏡頭,到某個駭人的畫麵時,音樂聲驟然變大,嚇得人直打哆嗦。


    李景熙的脊背僵了一下,用力地摳了摳手心。


    這隻是一個夢,鎧甲裏麵是正卿也說不定。


    隨著‘鎧甲男有可能是正卿’這個認知被建立起來以後,她的呼吸逐漸平緩了下來。


    “你叫什麽名字?”李景熙試圖打開僵局。


    男人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波動,即使有著麵具的遮擋,她也能想象出男人臉上無動於衷的表情。


    “你現在去哪?”李景熙盯著他,生怕一個閃神他就會在眼前消失。


    “有生命的地方。”男人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沒有語氣上的平仄區分,聽起來像人工智能。


    “這裏不就有生命嗎?”李景熙臉上掛起了笑容,“我聽到腳步聲了,人數還不少。”


    “人數?”男人仰頭看著天空,問,“什麽是人?”


    李景熙咬了一下唇,如實說道:“能用思想控製行為的智慧動物。”


    “是嗎?”男人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回答,指著汽車後麵,“那些已經不能算人了,長期的精神空虛讓他們變成了怪物,他們自己陷入痛苦,卻妄圖用自己的不幸去感染剩餘的人,他們還企圖用一些藥物控製肉體,讓人的思維變得更加尖銳,他們是病毒,是臭蟲,更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男人冷笑一聲,“清除,隻有大量清除才是出路。”


    如此尖銳的話,男人可能是現實中的人,也可能是她想象出來的,但絕對不會是正卿。


    “這行不通的。”李景熙搖了搖頭。


    “無所謂,我唯一能確定的事,就是必須按照心裏的想法去做,否則我會覺得很痛苦,”男人笑出聲,“景熙,總有一天,你能理解我的想法。”


    李景熙垂下頭,細細咀嚼著他的話,她正想再問一個問題,整個世界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


    “熙熙,醒醒。”


    她倏然睜開眼睛。


    眼前陡然出現一張大臉,混合著夢境中的詭譎氣氛,竟然有幾分夜半鬼魂趴床頭的陰森感。


    “嚇到了。”蘇夢蘭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夢蘭,”李景熙揉了揉眼睛,“你怎麽在我床上?”


    “我半夜被嚇到了,所以過來擠一擠,”蘇夢蘭使了幾個眼色,先下了床,“你看看現在幾點了,趕緊起來吧。”


    李景熙朝自己桌子上的鬧鍾瞄了一眼,七點半,離上課還有一個半小時。


    “不是還早嗎?”


    蘇夢蘭朝任含秀的位置努了努嘴:“趁她們不在,我想給你看點東西。”


    半個小時後,兩個姑娘收拾完畢,站在了任含秀的新作麵前。


    “這幅畫……”蘇夢蘭倒抽一口冷氣,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我半夜看到的時候,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要不是有你在,我差點以為到了十八層地獄。”


    李景熙皺著眉頭,已經驚得說不出話。


    眼前這幅畫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一條傷痕累累的魚躺在盤子上,鱗片上掛著各種要打馬賽克的‘智慧動物’殘缺部位,魚鰭處劃開了口子,殘留著黑色的血汙。


    “看一會就覺得很累。”李景熙轉過頭,問,“這就是所謂的暗黑風吧。”


    “不是,很多大畫家,雖然也有陰暗的作品,但他們是用怪誕和醜來諷刺媚俗,畫的內容可以直擊人心。”蘇夢蘭直搖頭,“任含秀沒有人生閱曆,她隻模仿了一個表象,所以作品不僅僅隻是暗黑,而是已經到了‘扭曲’的地步。”


    “扭曲?”李景熙落了一下眼皮,“是她的心理狀態?”


    “嗯,任含秀開始畫這個係列的時候,我就擔心她會有這一天,”蘇夢蘭擔心地說,“更可憐得是那一群跟風的同學。”


    李景熙喃喃地說:“他們不知道自己要什麽,隻想通過捷徑達到目標,靠這種方法能夠獲取短期利益,但遲早都會摔下來。”


    “是的。”蘇夢蘭歎了一口氣,“唉……!”


    李景熙轉過頭,看向門外,以緩解疲勞的視神經。


    成群結隊的學生們夾著書籍或者畫板往教學樓走,何玲和柳月珊也在其中。


    何玲勾著柳月珊的手臂,熱切地討論著什麽話題,笑容燦爛而又溫暖。


    同一個世界,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


    她又想起了夢中的聲音——平靜的口氣闡述著爭議的話題,像極了這條鮮血淋漓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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