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禦大廈,十五樓衛生間。


    嘩嘩水流在密閉的空間裏流淌,夾雜著細微的腳步聲。


    傅陽澤站在盥洗台前洗手,瞥了鏡子一眼,不動聲色地關上水。


    鏡麵上映出傅正卿的身影,他在黑色半領毛衣上穿著一件卡其色大衣,下身黑色西裝褲,腳蹬皮鞋,姿勢鬆散地靠在棕色門上。


    他好像剛理了個發,原本擋住眉毛的劉海短了幾公分。


    利落發型映襯得他眉眼越發深沉,唇角勾出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要笑不笑的表情裏散發出深不可測的氣質。


    對上鏡麵裏那雙幽深的眼睛,傅陽澤不禁在心裏打了個冷戰。


    自從醫院事件後,他們隻在昨晚的家庭聚會上近距離接觸過。


    兩個人維持著表麵的虛與委蛇,自然演技倒是騙過了在場所有人,潛藏在水麵底下的暗潮洶湧,也就隻有親曆者才能深刻體會。


    但他知道,這位好弟弟特地從三十樓跑到十五樓,肯定不是為了請他吃飯。


    氣氛中流淌著不安的情緒,具象化成遊龍在兩人身上攢動。


    ‘哢噠’,隔間的門打開。


    一個男人走出來,下腳的瞬間頓了頓,而後馬上機靈地反應過來,匆匆跟兩個人打了一聲招呼,手也沒洗就跑了出去。


    鏡子側麵映出走廊的情況:兩個員工在門口停了一下,默契轉向其他衛生間。


    不一會,門口出現了一塊‘禁止進入’的警示牌。


    傅正卿終於開口:“二哥。”


    “你叫我什麽?”傅陽澤掏了掏耳朵,轉過身,虛坐在盥洗台上,反問,“二哥?”


    見對方頷首,他疑惑地問,“你這麽叫我,是代表你承認,章天也是你的哥哥?”


    “血緣關係是永遠無法割舍的紐帶,”傅正卿慢條斯理地說,“不管我承認還是不承認,你們是我哥哥這個事實,始終存在。”


    傅陽澤吃驚地看著他,沉思片刻問:“你不怕再多個人,跟你分割財產?”


    “蛋糕很大,我一個人吃不完,”傅正卿輕鬆地說,“你們要是加入的話,我不僅能填飽肚子,還能享受更多美食,比我單打獨鬥更好。”


    他頓了頓,“除了分割利益,你們不是也能幫傅家創造利益嗎?”


    傅陽澤雙手抱胸,蹙眉看著他,沒有吭聲。


    心裏卻忍不住大罵一句:我信你個鬼。


    因為這番不明所以的對話,他發現自己正在下意識猜測對方到底知道多少真相,這種不知道對手底牌的感覺讓他感到煩躁。


    “我到地下停車場時,剛好看到你下車,於是跟著你上來了,”傅正卿揚眉,明知故問,“你好像剛從文潤回來吧?”


    傅陽澤微微眯起眼睛,心說:終於到主題了。


    他化被動為主動:“嗯,還沒來得及吃飯,要不要一塊?”


    “安碩已經做好飯,”傅正卿抬腕看了眼時間,放下後抬眸看過去,委婉拒絕,“差不多還有半個小時到辦公室,趁這個時間,我想大概了解一下三家公司的情況。”


    他輕輕勾起唇角,“安信和通萊這兩家公司,我記得小丁負責接待了他們,並統一給了資料。”


    表述完畢,他淡淡吐出核心問題,“文潤是一家名不經傳的小建築公司,它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能讓你親自跑一趟?”


    “安信和通萊畢竟是大公司嘛,人手多,他們跑的也很勤快,”傅陽澤兩手往後拄在盥洗台上,調整了一下姿勢,“我隻不過扮演了伯樂的角色,想為公司發掘出千裏馬。”


    他輕描淡寫地說,“更是給新興公司一個機會。”


    傅正卿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焦灼再次困擾傅陽澤,他輕咳一聲:“我自己經曆過沒人賞識的階段,能理解他們的處境,也知道他們的難處。”


    他笑了笑,“當然,像你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估計沒辦法感同身受!”


    語氣透著幾分譏誚,但在別人聽起來,更像在忿忿不平。


    傅正卿微微頷首。


    他能接收到傅陽澤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厭惡,這是過往經曆在他孩童時期造成的陰影,同情和憐憫無補於事,把他看成對手反而是一種尊重。


    “我沒理解錯吧?”傅陽澤錯愕,“你點頭,是讚同的意思吧?”


    “你說的沒什麽問題,”傅正卿微笑著說,“不過,道理是一回事,做法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揚眉,“我沒記錯的話,上個月中旬,有一家公司的老板,跑到咱們公司來鬧事,當時還是我擺平的。”


    聲音頓了頓,“自從你進入公司,一年來,不知道吞並了多少個公司。”


    “從這件事看出來,你壓根也沒關心‘新興公司’的死活。”他笑了笑,“什麽賞識,什麽伯樂千裏馬,你跟我說的這些話裏麵,到底摻了多少水分,也就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傅陽澤徹底失去耐心,朝門口走去,“我們沒什麽好聊的了。”


    傅正卿側身擋住門口。


    一條腿狠狠朝他腹部過來,他伸手一推,被衝力彈得撞到了走廊牆上。


    衛生間裏傳出‘砰’的巨響,傅陽澤後背撞在了隔間牆上,他雙目猩紅,臉上浮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大有一命拚到底的架勢。


    不遠處有兩三個員工經過,臉上浮上不敢置信的表情,小聲討論著:


    “傅總和傅經理打起來了嗎?”


    “是嗎,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是的話怎麽辦?會不會被罵死啊?”


    “還是先看看吧。”


    傅正卿站直身子,抬手捋了捋大衣前襟,緩步走到門口位置。


    剛才那一下撞得著實不輕,疼痛從後背傳導到大腦,引起太陽穴一陣劇烈跳動。


    他右手撩開衣擺,插進褲袋,盡量擺出輕鬆的姿勢。


    “上次你能從我這套話,是因為我準備不充分,被你抓住了把柄,”傅陽澤冷笑一聲,“這一次,你別指望從我這裏套出什麽。”


    “你不說也行,”傅正卿淡然道,“你會這麽積極,我猜大概率跟慈愛孤兒院有關,秦工應該也是從孤兒院出來的?隻是有人刻意抹掉了這一段。”


    “聽你的意思,是我想從他那裏得到什麽,”傅陽澤扭動幾下胳膊,掩飾疼痛帶來的不自然,“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我做什麽,你就非得給我扣一個帽子。”


    傅正卿擰眉看著他。


    “你跟老爸告狀去吧,”傅陽澤兩眼灼灼放光,如同野獸一般,“反正老爸也隻站在你那邊,等以後,我做什麽都得跟你報備一聲的時候,你就徹底輕鬆咯。”


    他揚了揚下巴,“也不用像防賊一樣防著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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