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買水,你在門口等我一下。”


    “嗯。”李景熙走出住院部大門,仰頭看了一眼。


    天空烏雲重重,雨水細細密密灑落,牆邊整齊排列著救護車,對麵花壇裏散發出潮濕的泥土氣息,草間夾雜著的黃色預示著慢慢走向蕭索。


    這時,張成剛才和父母的那一通電話,再次閃現在耳邊,仿佛自己就站在他們麵前。


    “兒子,”張母抓著手機,“你這幾天,怎麽都不接電話?我跟你爸都急死了,再沒有信息,我們就要報警了。”


    蒼老男聲響起:“把電話給我。”


    “我跟兒子說話。”


    “先給我。”男人多了幾分威嚴。


    緊接著,電話裏的聲音靜止了一會。


    半晌,關切的聲音傳出,“兒子,你怎麽了,你沒生病吧?”


    背景音裏傳出張母的嘀咕聲:“你這烏鴉嘴,沒病詛咒兒子有病,你要不會說話,就給我說,我還有很多話要說,要不然一會,他又要說掛了。”


    “你先別說話,我跟兒子談談。”張父說著,聲音悠遠縹緲。


    “我沒什麽事。”張成冷靜地說,“爸,媽,我跟曉玲分手了。”


    背景音裏傳來張母的聲音:“分手了,怎麽就分手了?是不是嫌我們家……?”


    許是張父製止,張母停止了聒噪。


    “是我自己的原因。”張成特意笑出聲,“我說這件事,是想讓你們別惦記著,以後打電話也不用再問了。”


    “人家姑娘要走,咱們也沒辦法,”張父歎息一聲,“隻要你能好好的就行,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們說話,你媽每次打電話跟你談工作談錢,你肯定心裏不好受,我……我……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話音一落,張成抬手捂住臉。


    這番說辭,言辭懇切,或許,在這個男人沉默寡言的一生中,這是難能可貴的一次心理剖白。


    他勉強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眼淚卻無聲地掉了下來:“爸……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等我穩定下來,我接你們來義城玩。”


    腦海裏的畫麵緩慢消失,李景熙卻依舊不想結束。


    這是唯一一次,她想繼續看下去,了解一下張成和張父的內心世界,但無相蟲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在恰到好處的節點抽離而去。


    心頭拂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消失無蹤。


    至少,這一場車禍引發了一係列事件的終結,帶給張成的是新生和希望。


    也正驗證了那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覺察到頭頂的陰影,李景熙偏頭看過去,順手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擰開喝了幾口,把瓶子放進斜挎包裏。


    陰影籠罩下的男人麵容平靜,眉眼微垂,明明跟平時一樣,卻莫名涵蓋了些微脆弱的美感。


    心中拂掠過一絲不安。


    在病房裏時,正卿避開了自己的視線,為了給自己消除恐懼,她在潛意識裏給自己加油打氣,如果真的要麵臨分別,她心裏依舊會恐慌。


    許是覺察到自己的視線,男人轉過頭,和自己對視了一會,她伸出手,很快就被他輕輕握在手裏。


    車子停的有點遠,兩個人撐傘走進雨中。


    醫院的環境很好,要不是偶爾經過幾個神色慌張的大人,會讓人有一種置身於公園的錯覺。


    雨水穿過傘裹著寒意襲來,握著她的手鬆開,繞過她後背,放在她臂膀上,也越發襯得他溫暖。


    “你剛才,”傅正卿問,“好像有話要跟我說吧?”


    李景熙怔了一下,避開了心事,說:“我看到了張成和他爸媽打電話的畫麵,他跟父母和好了,裏麵有一個挺重要的信息,他有女朋友,名字叫小玲,不過分手了。”


    她又簡略地把交談的內容複述了一遍。


    “他在無相界的時候提過這件事,”傅正卿說,“當時他說,他記得自己好像有女朋友,好像又沒有。”


    “看來女朋友離開,對他打擊很大。”李景熙感歎一聲。


    傅正卿抬眸,若有所思:“我想,大概是吧!”


    李景熙聽出異樣,看了他一眼。


    雨點從傘簷位置往下滴落,讓人回味起夏日暴風雨的夜晚,隻是這種濕漉漉的感覺,讓人有點分辨不清是厭惡還是歡喜。


    就像正卿這個答案一樣。


    不等她出聲詢問,傅正卿順著邏輯分析下去:“他參加這個活動,目的隻有一個,錢。”


    “一人200萬,這麽多錢,”李景熙問,“這個‘神’怎麽調動這筆錢?”


    “可操作的辦法很多。”傅正卿不以為意,他抬起拇指在傘柄上打著圈,“張成提到了一件事,他們在無相界交換一種藥,根據他的說法,可以刪除或者交換人的記憶,或許,這就不是‘藥’,而是那個‘神’的一種說法,參加活動的人經濟狀況不同,很顯然,有部分人是為了錢,有部分人則是抱著獵奇的心態,”


    他頓了一下,“我們遇到張成的時候,他正好回歸到獸性,這個現象絕對不是特例,因為他提到了‘他們’,裏麵肯定還有其他‘獸化’的人。”


    說到這裏,李景熙明白過來。


    她沉重地呼出一口氣,說:“裏麵肯定有不少有錢人,借用這個活動,掩蓋自己內心深處扭曲的想法,玩‘獵殺’遊戲,對嗎?”


    “嗯,”傅正卿淡聲,“當物欲達到一定程度以後,野心卻沒有隨著財富增長而消退,如果不及時進行精神上的調整,會導致這些人陷入另外一個怪圈。”


    “你在病房裏的時候,那個‘除非’後麵是什麽話?”李景熙出聲詢問,“你是不是也陷入了另外一個怪圈?”


    “……”傅正卿有一種自己挖坑自己往裏麵跳,順便還自帶鐵鍬的錯覺。


    他無奈笑了一下,“你對子安哥什麽看法?”


    李景熙怔了怔,回想了一下剛發現的秘密,立刻把錯位的思路調整回軌道:“你一直都知道?”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傅正卿垂眸看著她,沒有說話,看起來雲淡風輕,似乎沒有要得到什麽答案的樣子。


    李景熙歪著頭,跟他對視一眼。


    心裏微微有些心疼。


    當張成用澤洋刺激他時,他雲淡風輕,彬彬有禮,用短短一句‘一針見血,無可反駁’敷衍了事。


    直到張成用她來做籌碼,正卿終於禁不住挑釁,開始正經地用理論和張成爭辯。


    在翟老師這件事上,也是如此,彼時他裝看不見,裝大方,表麵上看似遊刃有餘,實則心亂如麻。


    “你是想問我,有沒有喜歡翟老師吧?”見正卿點頭,她笑著搖頭,坦然地說,“沒有,我對他隻有尊重。”


    她頓了頓,補充,“就像你說的,你在我麵前做的是自己,但翟老師在我麵前,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他從來沒有做過自己。”


    雨聲簌簌,傘下,傅正卿緩緩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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