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車道出來後五十米左右,是那一大片開闊地。


    天光黯淡,工地陷入昏睡狀態,沿著綠籬圍擋樹立的路燈,在地麵灑下黃光。


    圍擋上麵多了一圈帶刺電網,乍一看好像沒什麽威脅性,而上麵殘留的小鳥屍體,卻在提醒著工地裏的人,它能釋放出致命的高壓電。


    傅正卿站在圍牆前,掃視著這一片區域,最後,目光落在圍擋最右側的位置。


    在一片鋁合金中,有一塊區域是一大片白色,上麵印刷著兩個黃色單詞:


    “ugly!”


    “nervous?”


    “……”


    它盤繞於銀色,在昏黃光線中朦朦朧朧、若隱若現。


    字體沒有修飾,他卻從中品出了嘲弄的意味。


    視線停留在第三行,他開始暗忖:省略號,是代表後麵還有單詞嗎?


    集裝箱左側樓梯,鋼鐵台階中間的鏤空位置,有一處硬幣大小的反光,十分引人注目。


    對方這一操作直擊他的內心,一係列細節的反常鏈接,提高了他的警惕閾值。


    因為他現在亟需從細節中,發現一些很可能影響到宏觀的線索,一如事業進入不順暢狀態時,急迫地想要找到最致命的切入點,以發揮出操縱杆的作用。


    他從肩套上拿下手槍,右手握住槍身,緩步穿過鋼管堆。


    鞋子摩擦地麵的沙沙聲快了一個節奏,透著幾分急躁。


    運動鞋停在鋼鐵製的階梯左側,緊接著,鞋尖朝向集裝箱方向。


    他俯下身,仔細端詳著。


    那是一小片水窪,距離它兩公分左右位置,躺著一根煙頭,白色過濾嘴上殘留著黑色印痕。


    “在看什麽?”翟子安踱步到他身邊,聲音低沉。


    “煙頭,這煙頭很新,沒有被水淹過。”傅正卿收起槍,問:“秦工抽這牌子嗎?”


    翟子安看了一眼,回想了一下:“應該不抽,他的煙,過濾嘴是黃色的。”


    聲音落地,兩個人互相對視後,各自收回視線,同時陷入沉思。


    敞開的空間頓時鴉雀無聲,狹小的辦公區域陷入沉寂之中。


    ‘沙沙沙’,腳步聲打破死寂。


    傅正卿抬起頭,翟子安轉過身。


    不遠處,顧安和緩步走過來,黃光透過綠樹縫隙,斑駁陰影在他臉上跳動。


    “南側出不去。”顧安和停下腳步,“我們這一邊,看起來和現實沒什麽區別,但我感覺很不舒服。”


    傅正卿朝廣告牌抬了抬下巴:“能看出什麽心理暗示嗎?”


    翟子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微微皺起眉。


    顧安和走近幾步,一邊走一邊複述:“ugly,nervous?黃色代表警示。”


    “還有一個新鮮的煙頭,”傅正卿微微一笑,揶揄道,“為了困住我們,這些人還真是煞費苦心。”


    “如果隻是為了困住我們,”翟子安淡定接上,“那我們也算幸運了。”


    輕鬆討論不過是為了緩解緊張氣氛,心態上的博弈戰局,唯有淡然處之才能以不變應萬變。


    顧安和作為心理醫生,能接收到倆人釋放的信號。


    他合上眼睛,在睫毛攏住的一片黑暗中,他看見了一個個圓形的光球,和被它遮住的‘東西’。


    至於什麽東西,他看不清楚。


    ——這是?


    景熙那邊的畫麵嗎?


    肩膀傳來重壓,他睜開眼睛:“剛才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光球,雖然景熙沒提過這件事,我感覺,這應該是她那邊的狀況。”


    傅正卿問:“除了‘白霧’之外,她跟你說過,看到了什麽嗎?或者說,聽到了什麽。”


    顧安和想了想,說:“沒有。”


    翟子安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


    傅正卿瞳孔驟然縮緊。


    答案顯而易見:景熙不肯說,也就說明她看到或者聽到了很危險的東西,而她不想把內心的恐懼傳遞給他們。


    “她站在圍擋邊上,一直看著底下,我問了她是什麽,她回答是白霧,緊接著,她好像被什麽東西嚇到了,一下子跳了起來。”顧安和兀自說著,好像在自言自語。


    傅正卿和翟子安認真聽著,以期從中找出線索。


    顧安和繼續複盤當時的情景:“我們討論了一下關於白霧的事情,她讓我給她一點時間,然後她蹲下身,用鐵絲畫著水泥板,線條很混亂,應該是在捋思緒。”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


    “然後呢?”傅正卿接上。


    “衛英卓出來了。”顧安和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嘶啞,“接下來的事情,你差不多都清楚了。”


    傅正卿沉默著。


    碎片式的記憶在腦中攪成一團,越攪越快,先是五樓,而後又是三樓。


    “我們這邊是‘醜’,熙熙那邊,有光,應該是跟‘美’有關係,”他認真分析著,“按照‘美’和‘醜’的相關規律,跟心理能聯係上嗎?”


    這句話一出口,沉思中的兩個人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顧安和出聲:“能,人對美有本能需求,而長期處於醜陋環境中的人,會變遲鈍,嚴重的,甚至影響大腦,讓人變得愚笨。”


    “所以,”傅正卿總結,“無相蟲玩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你不削弱對手,”翟子安僵硬地站著,目光越過樓梯,落在窗戶內的白板上,“那麽我們就會陷入困境。”


    “嗯,無相蟲具備這種能力,”傅正卿眉眼微垂,忽然,他開始笑起來,“情況似乎變得很微妙。”


    羊絨衫領口拉鏈到底,這個笑容使得他臉部線條,從下頜一直延伸到鎖骨,微微凸顯的骨骼輕輕轉動。


    ——蓬勃而發的生機,清風明月般清晰可見,


    一掃他頹廢氣勢。


    他看向兩個人,“這一次,我們的對手,是熙熙。”


    翟子安沉思片刻,也笑了起來。


    顧安和慢慢走了兩步,迎向兩個人,苦澀一笑。


    十分鍾後,集裝箱旁依舊是三個人,隻是顧安和的位置換成了傅安碩。


    傅正卿轉過身,邁步走向樓梯。


    ‘嘎’‘嘎’……


    金屬階梯發出有節奏的聲音,在頹靡夜色中協奏出迫壓感。


    運動鞋停在水漬的位置,鏤空的台階空隙裏,透出黑色褲子,鏡頭優雅地旋轉著通向繃緊的臉頰。


    下巴緩緩揚起,一點一頓,雙唇微張的瞬間跳脫出蠱惑的單詞:“monster!”


    巨大衝力衝出集裝箱體,一道黑影應聲出現,以極其驚人的彈跳力,一躍而出。


    一隻手從下巴正麵落下來,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脖子,攥得他生疼。


    周圍空氣裏充滿了嘶嘶的叫聲。


    “卿哥,開槍。”


    “頭頂三十厘米位置,是他的心髒。”


    耳邊混雜著安碩和翟子安的聲音。


    傅正卿抬手抓著手腕,精準地開出一槍。


    ‘砰’!


    那隻手沒有鬆開,甚至攥得更緊,頎長的身子升到了二層集裝箱,窒息感侵襲而來,將他拖入生與死的加速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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