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熙掃了一圈教堂。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散亂投射在各處。


    錯綜的幾何圖形,和讀書時黑板上的數學題一樣,處處透著深奧。


    而當數字和圖形幻化成真實物品時,理論和人類感官體驗巧妙融合在一起,於是不管多複雜的理論,都很容易能在人群中普及。


    更具體一點,如果有人能把抽象性解構成人們向往的事物,此人就有了向心力和凝聚力。


    “怎麽了,”秦澤洋站起身,順著她的視線掃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說,“我又說錯話了?”


    安碩笑了笑:“那就少說兩句。”


    李景熙收回視線,看著秦澤洋的手腕。


    秦澤洋不自在的抬起右手,捋了捋左手手腕。


    李景熙抬起頭,衝他一笑:“傷口完全愈合了,腐肉也消失了。”


    “我發誓,我真的沒有想負麵的東西。”見兩個人衝自己露出善意的笑容,秦澤洋鬆了一口氣,但依舊心有餘悸,問,“剛才到底是什麽,觸發了傷口?”


    “你提到知更鳥電影的時候,用了負麵語言,”李景熙說,“按照我們的思維習慣,心口不一被認定為謊言,這裏的神顯然在逆向操作,祂認定你說出來的話,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艾麗爾家的杯子,她複述出聲,“誠實,思辨,內外合一。”


    教堂裏靜寂片刻。


    或許是心理作用,在這裏待久了,總有一種空氣很稀薄,讓人難以呼吸的錯覺。


    安碩問:“那我們現在,是不是要跟蹤知更鳥?”


    李景熙下意識看向窗外,透過玻璃窗的鏤空處,隻能看到碧藍的天空。


    知更鳥早不知蹤影。


    她垂眸深思。


    一個問題產生以後,其他連帶的問題也會一個接一個產生。


    她回想了一下,知更鳥在的時候,醒不像醒,夢不像夢。


    這種狀態,跟澤洋說的‘中轉站’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好像從一個夢走到了另外一個夢,又從其中一個人的世界,轉移到另外一個人的世界。


    窺探多人人生線條的感覺,總讓她覺得雜亂無序,找不出重點。


    “我剛才聽到的那些英語,很混亂,”她低聲喃喃出還記得的單詞,


    “sky”,


    “free”,


    “prison”,


    “energy”。


    “天空,自由,牢籠,能量,我忽然想到一句歌詞,”秦澤洋隨口哼唱,“i wanna free,i wanna fly.”


    話音一落,教堂門外傳來劇烈的聲響,就像某個機關突然被觸動一樣。


    “轟隆隆……”


    整個建築體也劇烈晃動起來。


    “快跑。”安碩出聲。


    三人快步往外跑,迎接他們的是巨大廣場,大概十米左右距離的人形雕塑旁,緩緩升上來一個東西。


    碧藍天空下,知更鳥靈活轉了一個圈,‘撲棱棱’的聲響淹沒在轟轟闐闐中,重新落回燈罩上。


    車廂內,傅正卿單獨坐在正對知更鳥的方向,靜靜地看著它。


    煦暖陽光輕輕撫摸它的紅毛,它收起羽翼,縮著腦袋,模樣像極了懷抱著秘密的信使。


    是巧合嗎?


    知更鳥一去一回的畫麵,使他聯想到從臥室場景變幻到教堂的瞬間。


    耳邊傳來顧安和的聲音:“這不是我們出發的廣場嗎?怎麽又繞回來了?”


    “這一趟,”翟子安接上,“花了我們二十分鍾時間。”


    傅正卿收回視線,看向對麵兩個人:“抱歉,是我判斷出錯。”


    翟子安笑了笑:“這麽大的廣場,憑空出現一輛馬車,誰都會這麽想。”


    傅正卿神情略微凝重。


    除非是麵對一環扣一環這種,比較簡單的邏輯性推理步驟,他可以輕鬆麵對,其他時候,他們在無相界的每一步都要仔細斟酌,否則很可能陷入危險境地。


    一旦選擇錯誤,菜市場工地那一幕無疑又會重現,使他們接下來的行動如履薄冰。


    ——謹小慎微麵對每一個環節,是他從屍山血海中得出的慘痛教訓。


    他沉澱心緒,冷靜分析當下處境:“他們應該用了調虎離山之計,一會兒恐怕有不好的事等著,我先下去探探路。”


    “別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擔,”顧安和調侃道,“我和老翟,像是能被一句話叫動的人嗎?既然跟著你上車,肯定認同你的想法。”


    翟子安補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傅正卿笑著點頭:“謝謝。”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旁邊依然是那尊雕塑,薰衣草也還在。


    三人陸續下車後,兩匹黑馬繞著雕塑轉了一圈,重新往圓拱形通道走去。


    人形雕塑旁邊,多了一輛藍色mini敞篷車,車身和座椅上落滿灰塵,整體看起來灰撲撲的。


    傅正卿走到副駕駛座旁。


    翟子安跟顧安和在駕駛座旁停下。


    敞開的汽車裏,副駕位置堆了亂七八糟的瓶子和罐子:剃須刀、定妝粉、睫毛膏、口紅……


    “車型是女性喜歡的。”顧安和說著心裏的判斷,“除了剃須刀,東西看起來,也像是女性會用的。”


    頓了頓,他又收回自己的意見,“不過,現在這世道,也不好說。”


    傅正卿俯身看了一眼,有一個瓶子的蓋子和瓶身貼合處,沾了一點粉末。


    在它旁邊還有一個海綿粉撲,上麵殘留著灰撲撲的粉,湊近了,隱隱還能聞到淡淡的味道。


    ——混合著腐敗的古怪味道,不像臭的,也不像香的。


    “化妝品用過的時間不長。”傅正卿直起身子,“車子卻放了很久。”


    他一邊思考一邊說,“無相界的東西,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汽車和化妝品之間肯定有聯係。”


    翟子安朝那堆東西抬了抬下巴:“剃須刀,男人才會用的吧?”


    空氣安靜片刻,三人互相對看著。


    顧安和遲疑了一下,說:“女人也會用吧。”


    他笑著反問,“你們不是都有女朋友嗎?”


    傅正卿勾著唇角,沒說話。


    翟子安看顧安和一眼,笑著打趣:“你不也談過幾個嗎?”


    顧安和:“……”


    頭頂響起‘撲棱棱’的聲響,知更鳥飛了一圈,落在雕塑的肩膀上,發出‘婉轉’的叫聲。


    “創造時間肯定是固定的,但擺放地點可以不固定,”傅正卿試圖把不相關的物品,整理成一條邏輯線,“這個人把兩樣東西放在一塊,是在暗示跟創造者有關的地方嗎?”


    “有沒有可能是兩個人?”翟子安提出新的假設:“a是汽車的創造者,b是化妝品的創造者。”


    “既然是假設,那有沒有這種情況,”顧安和說:“這裏有兩個無相界。”


    他抬起手,先伸出拇指,又伸出食指,“a一個無相界,b一個無相界,兩個無相界裏麵,有部分區域,重疊在了一起。”


    廣場上安靜片刻,隻有知更鳥還在輕輕吟唱。


    傅正卿率先出聲:“有這種可能性,”


    他繼續說,“這或許,也是我們沒辦法聯係到他們的原因,他們在另外一個無相界。”


    頓了頓,他反問,“那麽,中轉站在哪裏?或者說,中轉的連接物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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