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城中醫院,核磁共振室。


    “李景熙?”護士看著李景熙,跟她確認身份。


    李景熙點頭。


    護士指了指檢查床:“躺那上麵。”


    李景熙躺到檢查床上,視線隨著身體緩緩移動,一路從天花板到白色曲麵上,淺淡地反射著光影。


    被迫仰視的視角,讓她不由聯想到躲在某處的觀測者,狹小的空間匯聚成無形的迫壓感,讓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起來。


    耳邊傳來細微的嗡嗡聲。


    她閉了閉眼睛,又睜開。


    一片明晃晃的白色經過層層推進,最終隻剩下一張藍色的椅子,藍格子裏依稀有一個背影,從歪斜的角度判斷,他並沒有坐的很正。


    褲腿、肩背的一部分、衣袖、扣子……放大、裁切——全是靜態的畫麵。


    看不見臉,也看不出能體現身份的任何信息。


    那人似乎跟自己一樣,也被第三方觀測著。


    房間也是白色的嗎?


    盡管眼下情況不是很明朗,但她還是率先想到了翟老師的心理診療室。


    於是又引發出重重疑問:


    坐在那的是誰?會是翟老師嗎?


    為什麽坐在那裏?為了療愈內心的傷痛嗎?


    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她在夢裏去過診療室嗎?


    時間無聲流淌,檢查床開始往外移動。


    她深吸一口氣,回過神,有條不紊地下了檢查床。


    氣密門打開,她邁步往外走。


    穿過等候大廳,再走過一條長通道,她走下樓梯,拐進右側通道。


    這裏是一個麵包店,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濃鬱的奶香味。


    她先去物品寄存處拿出零碎物品,再走到櫃台前,買了一個麵包,一瓶牛奶,到左邊讀書區挑了一張空桌坐下。


    對麵是兩個環形書架,架子上陳列著各類小說。


    她咬了一口麵包,然後掏出手機,在閱讀軟件裏搜索:《品茶和茶品》。


    這是一本很專業的統計學書籍,隻是開頭引用了一個關於茶的故事,如果不是統計學專業的學生,很容易被名字誤導。


    她一邊用早餐,一邊仔細閱讀起來。


    “怎麽一個人來醫院?”頭頂忽然過來一道黑影。


    聽到聲音,李景熙有些意外地看過去。


    顧醫生垂頭站在跟前,他左手拿著一個咖啡杯,右手放在口袋裏,黑色大衣在暖風下冒出陣陣寒氣。


    “我上下班時間比較自由,”她笑了笑,“一個人可以搞定。”


    她反問,“顧醫生,你怎麽會來這裏?”


    顧安和放下咖啡杯,拉開椅子坐下:“你掛的腦科,主治醫生剛好跟我有點交情,他跟我說了你的預約時間。”


    “這樣呀。”李景熙沒有仔細問其他的,說,“讓你費心了。”


    顧安和問:“來醫院檢查身體,為什麽不來我那?”


    李景熙簡單地說:“我有醫保。”


    顧安和不由笑了:“你要算這麽清楚的話,我那也可以用醫保。”


    李景熙:“……”


    她舉了舉麵包,“我先吃完。”


    顧安和點頭,舉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在這個過程中,不停有病人從他們旁邊穿過,耳邊不時響起機械叫號聲。


    等李景熙吃完最後一口麵包,顧安和終於直入正題:“因為想不起夢的內容,心裏有壓力?”


    李景熙將自己一雙手交疊著放在腿上,兩隻手的大拇指,互相上下交疊:“是。”


    顧安和說:“如果是真的,不用操心那些事,也挺好的。”


    空氣凝固兩三秒,李景熙用很認真的語氣說:“我沒了這個能力,對你們來說就沒用了吧?”


    “為什麽這麽想?”顧安和兩隻手臂搭在扶手上,微微傾身。


    隻見景熙定定地看著書架方向,雙唇緊閉,眼睫隨之落下,在下眼瞼打出一片陰翳。


    她的雙肩隨著呼吸輕微起伏,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像是抽離出喧囂世界獨立存在似的。


    他問,“因為柯小姐?”


    李景熙點頭:“她可能具備同樣的能力。”


    “就算她有這個能力,”顧安和說,“我們和她產生交集的機會,極其有限。”


    吃了麵包喝完牛奶,讓李景熙稍微平靜下來,她笑著說:“不談這個了,最重要的,還是我自己能想起來。”


    顧安和點頭。


    “剛才我在拍片的時候。”李景熙抬起兩隻手,比劃著,“那個圓筒是白色的,我忽然就想到一個畫麵,有個人坐在凳子上,一動也不動,我想,這應該是無相界裏看到過的畫麵。”


    “他被囚禁了?”顧安和問。


    “不像,”李景熙說,“感覺更像被監視著。”


    “還有沒有其他關聯物品,”顧安和提示,“沙發,窗台上的綠植,角落裏的落地台燈之類的……”


    隨著顧醫生的描述,李景熙開始擴展聯想,全白的畫麵變得豐富起來,她似乎還看到了一張小桌子。


    慢慢的,白色房間裏的元素越來越多。


    李景熙沉思著,問:“顧醫生,你進過翟老師的診療室嗎?”


    顧安和搖頭:“沒有,我不需要進那種地方。”


    他想到了什麽,“你覺得,那房間是老翟的診療室。”


    李景熙點頭:“是啊。”


    “等我一下。”顧安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手指快速打出一行字。


    手機很快傳來信息的聲音。


    顧安和點了一下,把手機放到桌子上。


    李景熙探頭看了一眼。


    照片裏是一個白色的房間,除了中間的椅子是藍色的,什麽也沒有。


    “一個空房間,一張椅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有人坐在那,”顧安和笑了,“出發地應該就是這個地方。”


    李景熙說:“讓我再看一看。”


    顧安和把手機遞過去。


    李景熙目不轉睛地盯著圖片,不斷把剛才說過的元素加進去,好像每次進去,都會有什麽不一樣的晃動到腦子裏。


    “我不是很確定,”她說,“但我覺得,我進去的時候,除了椅子,旁邊還擺著一個小桌子,桌麵上放著一籃蘋果,其中有一個蘋果被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的蘋果,這個元素非常有時間性,你確定有這個嗎?”見她點頭,顧安和說,“時間和想象力會給記憶增加魅力、當然還有可能是傷痕,經過二次編輯,大腦自動創造新的東西,通過語言輸出時,下意識會加入很多元素。”


    頓了頓,他又說,“即使是兒童,也具備這種能力。”


    李景熙努力消化顧醫生的話,問:“如果添加的元素過多,在別人那裏,就會成為‘謊言’,對嗎?”


    顧安和點頭:“如果被識破,自然是‘謊言’,像你這種,最多算潤色。”


    李景熙揚起臉,脫口問道:“那我們可以提前潤色嗎?”


    顧安和一愣,而後緩緩點頭:“得跟老翟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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