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熙睜開眼睛。


    光線從側麵的落地台燈投過來,全白的牆壁反射出細微光暈,右手邊圓桌上擺著一籃蘋果,最上麵的那個被咬了一口,散發出淡淡的果香。


    ——她和顧醫生討論的蘋果,原來是自己咬的。


    在無相界裏能記住現實的信息,這一點足夠慶幸,至少他們有機會通過零散線索串聯起整個係統。


    她試著動了一下身子,結果斜靠著椅背的姿勢變得更糟糕:肩胛骨磕著堅硬的木頭椅背,細微的疼痛襲來。


    又是這種情況。


    慣常的被‘禁錮’狀態,按理說不應該擔心什麽,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她感到絕望:呼吸越來越困難,胸口好像有什麽越積越重。


    就在她思考該怎麽辦時,苗思辰的聲音像救命稻草一樣飄進來:“誰在那?”


    李景熙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這一個新發現,致使心髒急遽跳了起來。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從臥房的門一直延伸到客廳。


    “是我。”翟老師的聲音傳來。


    “翟老師?”苗思辰驚訝地問,“你、你怎麽出現了?不對,這是你家,你會出現也不奇怪。”


    翟老師問:“你是不是摸過什麽?”


    “我在等我朋友,”苗思辰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輕,“因為無聊,翻了一下書櫃。”


    停頓兩秒,翟老師又出聲:“門口的棍子和磚頭是你的?”


    “棍子是我的,磚頭是我朋友的。”苗思辰說,“按理說,她應該在那個房間,但我叫了沒反應,那門又鎖著,我進不去。”


    翟子安平靜地問:“你待在這多久了?”


    “我估摸著……”苗思辰頓了一下,“應該有半個小時吧,這裏的掛鍾沒有用。”


    “了解了。”話音一落,腳步聲朝心理診療室這邊過來。


    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很快,門打開。


    腳步聲進來,在她邊上停下。


    “景熙?”


    翟老師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直直盯著自己的方向,身後黃光籠罩在他身上,昏暗中依然難以遮掩他略顯驚訝的神色。


    他直起身子,問,“你說的女孩,就是苗思辰?”


    李景熙一動也不動。


    翟子安終於發現問題,問:“你不能動,也不能說?”


    李景熙依舊不動。


    翟子安觀察著她的姿勢,她的整個身軀往右邊斜著,視線恰好對準了蘋果,最上麵的蘋果被咬了一口。


    他拿起蘋果,喂到她嘴裏。


    李景熙咬了一口,咽下後,喉嚨裏被堵住的感覺終於消失。


    她深吸一口氣,出聲:“翟老師。”


    總算能說話了。


    翟子安觀察著她扭曲的姿勢,問:“還是不能動?”


    “不能。”


    翟子安略一思忖,問:“具體什麽感受?比如,被禁錮感?”


    李景熙如實說:“感覺有一股力量捆著我,我越掙紮捆得越厲害。”


    這時,苗思辰的聲音傳過來:“她在嗎?”


    “在。”翟子安看向門的方向,“先給我們一點單獨聊天的時間。”


    苗思辰有些擔憂地問:“她怎麽了?”


    “我動不了,”李景熙聽出苗思辰話語中的疑慮,解釋一句,“翟老師在給我找解脫的方法。”


    “那我在客廳等你們。”說著,腳步聲漸漸遠離。


    李景熙聽了一會兒,然後說:“每次來都是這樣,上次忽然就能動了,我不知道具體原因。”


    大腦飛快地搜索著當時的場麵,到底是哪個環節讓她能動起來,可是,除了‘宗村拓海’這個因素,好像沒有其它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除了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全都沒有‘宗村拓海’,所以這個因素不成立。


    屋內一片安靜,一站一坐的兩個人各自陷入沉思。


    半晌,翟子安終於再次出聲:“老顧跟我們說,你去看了腦科,具體原因到底是什麽?真的是因為柯小姐?如果是她,你應該直接跟正卿談。”


    頓了頓,他如實說,“他很擔心你。”


    李景熙沉思著,半晌才說:“……這隻是我的一種感覺。”


    翟子安看著她,他隱約意識到要聽到什麽難以接受的觀點。


    李景熙說:“我就是覺得,不自由。”


    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在喃喃低語。


    室內一片寂靜。


    翟子安問:“這個狀態,持續多久了?”


    李景熙深吸一口氣,平複下心情,說:“差不多有半年,總有一種被限製住的感覺。”


    翟子安苦笑一下,他問:“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不跟我們說?”


    “其實也沒有很嚴重,”李景熙說,“醫生說我沒什麽問題。”


    頓了頓,她輕輕地說,“我明白,沒有人是自由的,我越追求它,反而越容易被它奴役。”


    翟子安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椅子上的身影依舊不動,持續靜止的畫麵就像一根鞭子,輕輕打在他心髒上,讓他產生負疚感。


    他鬼使神差地問出一句:“辛苦做的節目,被我壓著沒播,恨我嗎?”


    問題極具衝擊力,震驚之下,李景熙感覺禁錮的力量加劇了,使她更難理清混亂的思緒。


    她幾乎條件反射般反問:“恨?怎麽用這麽嚴重的詞?”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翟子安有點猶豫,思忖片刻後還是繼續說,“因為愛情走入婚姻的伴侶,結婚後,他們發現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於是把錯誤怪在對方頭上,從而導致關係破裂。”


    李景熙困惑地聽著,有一瞬間,她以為翟老師是在傾述。


    “這個情況和你很像,”翟子安繼續說著,“你努力做了節目,到最後卻沒有得到你想要的,你會不會認為是我的錯?”


    李景熙一愣,說:“不會啊。”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翟子安的心髒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為什麽?”


    “所有事情,一步一步走下來,都是我自己主動選擇的,”李景熙停了下來,她在整理思緒,然後緩緩地說,“做那個節目,本意就是想改變什麽,人心也好、社會運行規則也罷,隻要有那麽一點點改變,就已經滿足了,而我現在在做的,跟你當初的節目初衷是一致的。”


    翟子安感到心髒被錐子鑿進了一個凹槽,他喃喃自語般說:“那這個不自由,到底是什麽原因?”


    李景熙沒有說話。


    頭上開始冒出涔涔汗水。


    肩胛骨越來越疼,壓製在身上的力量越來越重,她懷疑再這麽下去,自己會被搓成一顆肉球。


    “是思想嗎?”翟子安出聲。


    “思想……”李景熙重複呢喃。


    翟子安又急忙補充:“最近有沒有看什麽書,對你的思想影響比較大。”


    李景熙想了想,脫口道:“有,《顏妙神機》,譚老師的新書。”


    她喃喃道,“難道,思想被禁錮住的人,其實是譚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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