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車如孤獨的遊艇在海麵破浪前行,穿過黑漆漆的城市向前行駛。


    麵向駕駛室的方向,傅正卿坐在左側這排第一個座位,他觀察了一下兩邊情況。


    對麵位置分布情況為:女、澤洋、男、宗村、女、男,總共六個人。


    坐在最邊上的男人,在他左手邊是一個空位,上麵擺著一個明黃色單肩包,包帶右側係著一塊豹紋絲巾。


    他沒有去思考包的問題,看著對麵的窗戶。


    玻璃鏡麵上映出他們這一排的人影,和對麵的六個人互相輝映,虛虛實實間,組合出黯然、不愉快的沉悶氣氛。


    從右手邊過去,順序分別是:他本人、男、女、安碩、女、男、男,總共七個人。


    九個人的臉上覆著一絲倦容,身形看起來十分消瘦,像是很久沒吃飯,因此他們四個人夾在這群人裏麵,顯得十分突兀。


    把這一係列細節聯係到一起後,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司機看到他們時露出好奇的神情。


    沒人出聲討論,電車外麵沒有車牌,車廂內沒有任何示意圖,所有信息被封閉,導致他們當下的處境十分被動。


    他思索著,一抬頭對上了秦澤洋的眼睛。


    秦澤洋睜了一下眼睛,眼神裏透出一縷茫然。


    傅正卿回憶著每個人的時間。


    以自己的時間(3小時48分)為基準,可以計算出以下信息:


    安碩:4小時43分。


    澤洋:8小時13分,消費18分,所待時間:8小時31分。


    宗村拓海:8小時55分,消費30分,所待時間:9小時25分。


    宗村和澤洋兩個人待在這的時間,已經超出成年人的平均睡眠時間。


    對於他們兩個人而言,時間無疑非常緊迫。


    “すみません【請問】。”宗村拓海緩緩舉起右手,說話時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眾人,臉上也寫滿了拘謹,“この車はどこ行きですか。【這個車是開往哪裏的?】”


    無人應答,車廂裏一片寂靜,氣氛略顯壓抑。


    宗村拓海尷尬地笑笑,緩緩放下手,唯一能建立聯結的方式,也被切斷了。


    傅正卿快速掃了一眼。


    對麵四個人裏麵,兩個男人偏了一下頭,玻璃窗上的五個人影,隻有坐在第三個位置的女人抬了一下頭,其他全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既然語言沒有用,那麽行動呢?


    如此想著,他站起身,徑直走向放著包的位置,一邊走一邊觀察兩邊人的狀況。


    整個過程,除了他那一排第三個位置的女人抬了一下頭以外,沒人關注他的行動,而那個女人也隻是看一眼而已,沒有起來阻止的意思。


    ——看來包不屬於這裏的任何一個人。


    他走到包的位置,停下腳步,一邊觀察包,一邊暗自思忖:從造型上判斷,應該是位女士用的包。


    難道說這裏原本坐著五男五女,其中一個女人下車了?


    但她為什麽不帶上包,畢竟物品在這個世界的重要程度,不亞於第二條生命。


    還是說,她已經死了?


    本是隨機的事物,經過偶然的排列組合,便會讓人產生某種玄妙的聯想。


    想到這裏,心裏咯噔一下。


    他先看了看前方,再轉頭看向右側。


    越過車後麵的玻璃窗,能看到一輛黑色轎車,車燈關著,不發出一點聲音。


    各種想法快速跳出來,互相鬥爭著:


    要不要叫他們過來討論解決的方法?


    討論聲音必然打破平衡,這一舉動會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開始層層分析,試圖找出一個比較合理的方案。


    首先,這群人的身體看起來很孱弱,不像能進行搏鬥的人,除非手裏有槍。


    其次,黑色轎車裏的人如果是在監視電車,從實力上判斷,電車裏的人數無疑起壓倒性優勢。


    那麽,區分雙方實力的重要因素肯定是武器。


    由此可以判斷,電車裏的人,應該都沒有武器。


    不過,這裏有一個問題,轎車裏的人確定在監視嗎?


    第三,電車司機為什麽要停車載他們四個人?


    司機顯然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這是不是意味著,這一趟旅程並不存在危險性。


    傅正卿轉過身,回到原來的位置。


    他掏出時刻表看了一眼,居然才過了2分鍾。


    時間過得比他想象中要慢。


    車廂裏很溫暖,他手心開始出汗,過分安靜的環境漸漸侵蝕感知力,思考變得混亂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電車拐了一個彎,走出黑暗進入光明。


    刺目陽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像是直接射進了眼睛,車和人身上全都鍍上一層金黃。


    所有人幾乎下意識抬手遮了一下陽光。


    傅正卿適應了一會兒,放下手,周邊的人也陸續放下。


    電車繼續行進。


    秦澤洋和宗村拓海仰起頭,臉上掛著笑容,那種‘曙光在前’的喜悅心情不可抑製地散發出來。


    而其他人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有的甚至一副快哭的樣子。


    看到這一幕,傅正卿心裏沉甸甸的。


    按理說好天氣會給人帶來愉悅,車廂裏這群人的表現,卻好像在享用死刑前的最後一頓美餐。


    過了一會兒,隔了他一個位置的女人忽然小聲‘啜泣’起來,她的聲音尖利,聽起來就像在尖叫:“我不想去那個可怕的地方。”


    澤洋和宗村臉上的笑容幾乎同時消失,眼神裏透出幾分審慎。


    傅正卿等了等,沒有變化。


    ‘破壞平衡’並沒有帶來壞的結果,是他們被沉悶的氣氛唬住了。


    這時,放包位置左邊的男人伸開手,十幾根煙從膝蓋上快速滾下來,陸續掉在地板上,滾得到處都是。


    突然,窗外閃過一個牌子,上麵寫著‘1キロ先まで永久に退出する’。


    傅正卿抬手指了指,用中文說:“宗村,看後麵那塊牌子。”


    宗村拓海快速回過頭,瞥了一眼後翻譯:“往前一公裏永久退出。”


    傅正卿又問:“她剛才說了什麽?”


    宗村回:“她說不想去可怕的地方。”


    傅正卿點點頭,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再看看,還有沒有地方遺漏的。”


    其他三人幾乎同時站起身,他們四下張望著,想盡快了解電車內的情況。


    傅正卿走到車尾,發現跟在他們後麵的轎車不見了。


    這時,又有人站起來,傅正卿朝那人看過去。


    起身的這個男人坐在他右手邊,此刻他已經走到車門旁邊,他忽然抬起手,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按了一下杆子上的一個紅色按鈕。


    司機按了按喇叭,男人的身體化成一道虛影,消失無蹤。


    宗村拓海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傅正卿快速掃一眼那群人。


    哭泣的女人雙手捂住眼睛,眼淚從縫隙裏滑落;在她對麵的男人抓著褲腿,指尖幾乎掐進肉裏。


    這時,司機忽然回過頭,朝他們看過來,笑著用『東羽』語說了一句話。


    宗村拓海快速翻譯:“回到現實而已,有什麽好哭的。”


    “所以,那個可怕的地方,其實是現實世界。”安碩說。


    秦澤洋幹笑一聲:“‘可怕’和‘現實’,這種聯想也太古怪了,現實世界多可愛啊。”


    傅正卿把混亂的線索捋了捋:“如果跟著車子走,我們就要永遠退出無相界,但是按下紅鈕,肯定要麵對什麽危險的事情。”


    他掃了三個人一眼,“接下來,是走是留,由你們自己做決定。”


    說完,他抬手按下紅鈕。


    安碩毫不猶豫地跟上。


    宗村遲疑了一下,很快按下紅鈕。


    最後隻剩下秦澤洋站在原地,他抬手摸了摸後腦勺,嘀咕一句:“我總不能做個逃兵吧。”


    說著,他抬起手,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下,終於按下紅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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