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係列的圖像疊加,空蕩蕩的大廳漸漸出現人形影子: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滿臉疲憊的旅人,打扮新潮的年輕人。


    人影交疊,如同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穿梭往遠處延展,一直抵達三號線月台。


    李景熙和翟子安排在隊列中間,跟著人群往裏走。


    雖說人不少,但也沒誇張到人擠人的地步。


    走進車廂,她和翟老師找了一個比較空的地方站定。


    周邊聽歌的聽歌,發呆的發呆,就是沒有人說話。


    整個空間像是套著一個巨大的塑料袋,遮得密不透風,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看向窗外。


    千篇一律的柱子和牆壁隨著車子移動而移動,這個過程持續了大概五六分鍾,然後在某一時刻,太陽光突然灌入車廂內。


    鱗次櫛比的高樓,漆成白色的牆壁,錯落有致的景觀樹,在飛速滑走的間隙中描摹出大都市的風采。


    某些場景跟其他國家的大都市有雷同之處,但又在細節上顯露出些微不同,訴說著獨屬於『東羽』這個國家的人文故事。


    “景熙,”耳邊響起翟老師的聲音,他的聲音很輕,“我覺得,你還是先退出吧。”


    李景熙仰起頭,曈眸裏透出幾分疑惑:“為什麽?”


    “你看起來壓力很大,”見她有些愣怔的樣子,翟子安說,“我有過那種感覺,想要結束工作,卻又不得不趕鴨子上架,但後期返回去看,發現結果很不好。”


    頓了頓,他說,“找漫畫的事情由我來。”


    李景熙擠出一個笑容,故作輕鬆道:“我想我還行。”


    “‘拯救’心態毫無意義,不用勉強自己,既然有離開的自由,那麽,想離開就離開,”翟子安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更何況,短暫的放棄,並不意味著結束。”


    他笑了笑,笑容和煦,“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景熙垂頭看了一眼袋子,又看了看翟老師,而後又掃了一圈周圍的人。


    大家都在專注於自己的世界,沒人關注他們。


    翟子安伸出手:“把袋子給我吧,我會找個安全的地方放。”


    李景熙點點頭,把袋子遞給翟子安。


    即便翟老師不說這句保證的話,她也會很放心。


    她拿出時刻表,猶豫片刻,誠懇地說:“如果發生了什麽,直接召喚我,好嗎?”


    “當然。”翟子安點頭。


    李景熙把手指放在指紋按鈕上。


    從找工作被拒開始,她的心理狀態一直不太好,雖說後麵遇到了燕蘭姐,短短幾小時內發生的事情,早就讓她心力交瘁。


    如果她留下來,不僅幫不上忙,很可能還會拖翟老師的後腿,要是釀成什麽嚴重後果,得不償失。


    想到這裏,她不再遲疑,小聲說了一句:“下次再見。”


    然後,按下指紋按鈕。


    耳邊響起翟老師低喃聲:“下次一定還會再見。”


    身體像是踩在軟綿綿的雲朵上,而後,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外在力量強行打破平衡,導致身體極速往下墜落。


    眼前畫麵漸漸虛化,各種顏色迅速撕裂淡化,隻剩下火紅的光芒,籠罩住整片區域。


    身體仿佛失去了重力,輕飄飄地往下墜落,直到最後,落在床板上。


    李景熙睜開眼睛,天花板上的圓形led燈晃了晃,很快恢複穩定狀態。


    好像、好像一夜無夢。


    又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隻有零星畫麵閃過腦海,有時看到自己在吃蛋糕,有時又看見了奇怪的畫作,有時一把刀忽然閃過,椅子腿斷裂……


    她又閉上眼睛,當她再次睜開,等到眩暈和搖晃的感覺完全消失,才轉過頭。


    看著熟悉的床頭櫃和書桌,她發了一會怔。


    腦袋有點懵,似乎正在睡覺,又似乎已經醒了。


    一切看上去那麽不真實。


    “安平,”門外傳來海瑤的聲音,“已經七點半了,熙熙還不醒,一會兒恐怕要遲到了,她現在到底做什麽工作?”


    “建築設計師,上班時間比較自由,她想睡就讓她睡吧,”頓了頓,她哥忽然說,“你還是換回原來的叫法,新名字太奇怪,我不適應。”


    “挺好的呀,一聽就是個文化人的名字,跟你氣質很搭,”海瑤說得頭頭是道,“你爸媽很會起名字,安和,安平,後麵兩個字,連起來就是‘和平’,謔,格局一下子打開了。”


    雖說是她哥的新身份,她和海瑤比當事人‘顧安平先生’還要更適應。


    說到這裏,她哥忽然笑了起來,海瑤也跟著一起笑。


    李景熙聽了好一會兒,等意識到自己在享受當下時,不由地也笑了笑。


    她坐起身,下床後,趿拉著拖鞋,徑直走到窗戶前。


    ‘唰’的一聲,窗簾被拉開。


    陽光灑進室內,落在地上、床上、沙發上,隨處刻下柔和而又明亮的印記,溫暖著冬日的房間。


    她把雙手支在窗台上,隔著玻璃往外看出去。


    透過防盜窗的杆子,她看到了苗思辰。


    黑色羽絨上點綴著小碎花,下擺一直垂到小腿肚,苗思辰經過隔壁大門,許是見到了什麽人,她興高采烈地招招手。


    應該是去上班。


    她繞著臥室走了一圈,摸摸牆壁,翻翻書籍,按壓幾下台燈的開關。


    燈亮,燈又滅。


    最終,她自言自語一句:“很真實,這裏是現實。”


    話音一落,她轉身往浴室方向走。


    接下來的幾分鍾,她開始按部就班地洗漱、換衣服,又把被子疊好擺整齊。


    雖說做得是一些稀鬆平常的小事,心裏竟也生出非常新鮮的感覺,仿佛她是第一次來到人間體驗的逍遙散仙。


    打開門,她笑著和客廳裏的兩個人打招呼:“早上好。”


    “好呀!”周海瑤的聲音從廚房裏飄出來。


    顧安平背對她房間的方向坐著,他扭過身子看過來:“一分鍾後,我打算去敲門了。”


    李景熙笑著往餐桌方向走,戳穿他:“我在裏麵聽到了,你表達的意思剛好相反。”


    顧安平無奈一笑:“真拿你沒辦法。”


    周海瑤揚了揚手裏的破壁機壺:“來杯豆漿?”


    “來一杯吧。”李景熙簡潔地說,然後坐到餐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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