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人,我遠沒有靈魂時那般灑脫。


    我重新擁有了七情六欲,經曆了一段時間的空白,當所有情緒一起湧上來的時候,宛如草原上浩浩蕩蕩奔馳的駿馬,又似雨季泛濫的洪水一股腦傾瀉而出。


    那樣強烈的情緒突然朝我奔湧而來,讓我無法掌控。


    耳邊的風聲變小,就連剛下車的蘇寧安似乎說了什麽我也聽不見了。


    那尊高大的雕塑就像是黑夜裏的燈塔,而我不過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一葉扁舟。


    我被它牽引,一點點走了過去。


    等到了塑像麵前,她的身上落滿了還沒有融化的積雪。


    我的眼淚簌簌落下,砸落在腳邊的雪裏,滾燙的溫度暈染出一個個小小的雪窩。


    也許在眾人眼裏,此刻的我就跟著了魔一樣。


    我聽不到她們叫我的聲音,顫顫巍巍伸出手,雕塑上的雪花一點點撫落。


    很奇怪。


    這明明就是我的屍體,而我卻像一個久違的老朋友,心中的情緒太過複雜,複雜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種。


    整個人身上籠罩著化不開的濃濃憂傷。


    “小嬸嬸,你這是幹什麽?”蘇寧安見我不聽她的話,伸手拉了拉我。


    而我腦子就像是被什麽控製了一樣。


    隻有一個念頭。


    她好冷。


    我既是蘇菀,又不隻是蘇菀。


    我不管被凍得通紅的手,一個勁替她將雪花撫落。


    直到陸衍琛的聲音響起:“別忘了,你受過傷!你還想死一次?”


    薑灣灣割的傷口雖然不致命,也不算太深,但要是劇烈的動作是很容易再裂開的。


    二次傷害說不定會比第一次還要嚴重。


    他冰冷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將我渾身澆得透心涼。


    死?我不要死的。


    死了太可怕了。


    一個人遊蕩在天地之間,沒有人能聽到我的聲音,那太痛苦了!


    我的神情恍惚,臉上還掛滿了淚痕,紅著眼睛,落在別人眼裏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


    陸時晏開口道:“小嬸嬸,你看著有些不太對勁,你先上去休息一會兒。”


    我心神不寧,一顆心髒七上八落,任由著蘇寧安扶著我的身體。


    “小嬸嬸,你這是怎麽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回頭看了一眼。


    在茫茫大雪之中,陸衍琛一人坐在輪椅上。


    他抬著頭看著雕塑的臉,就那麽靜靜看著。


    那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表情,眼底布滿了悲傷……


    漫天大雪在他身上簌簌落下,而他恍然不知,一人一雕塑矗立在風雪中,遺世獨立。


    而我卻像是被人抽走了力道似的,眼前一黑,身體軟了下去。


    失去意識前,我仿佛看到陸時晏朝我伸出手。


    “菀菀。”


    這些年來的感情讓他形成了條件反射,他接住了我的身體,抱著我上了樓。


    蘇寧安緊跟其後,等陸時晏將我放到客房的床上時,蘇寧安壓低了聲音:“你幹什麽?她是薑灣灣,不是蘇菀!”


    陸時晏打量著我的臉,眼底掠過一抹痛苦之色。


    “她太像菀菀了,尤其是側臉,看不見她眉心那顆朱砂痣的時候我就下意識以為她是菀菀……”


    陸時晏手足無措的解釋,對於蘇寧安製造的那些謎團,他在氣頭上的時候固然會相信,但過了那陣,心中的空虛會被思念所充斥。


    我們認識快二十年了,那是多麽漫長的歲月。


    不是蘇寧安三兩句就能將我們的過去抹去的。


    陸時晏的精神一直在崩潰和重塑的邊緣,或許在極端的時候他恨我,但在漫漫思念中,他的理智會被一點點蠶食。


    蘇寧安見狀當即聲音變冷提醒道:“難道你已經忘記了蘇菀對你做的那些事?她背叛你了,就算她死了,那也是死有餘辜!”


    陸時晏臉色大變,他冷冷看向蘇寧安,“你胡說什麽,我今天才問了黃嶼沒有一點進展,沒有找到菀菀的屍體,那就還有一線生機。”


    “陸時晏,你是不是瘋了?就算蘇菀沒死,她恨你,為了報複你她都跟被人睡了,你就不介意?”


    陸時晏雙拳緊握,“我沒瘋,她背叛了我,我何嚐不是背叛了她,當我看到薑灣灣那一刻,我滿腦子都是蘇菀從前鮮活的模樣。”


    “過去我和你抱怨她無趣,是她收起自己的性子,陪我一起走向高位,將她變得無趣的人不是我嗎?”


    “她已經做好了當一個陸太太的準備,對內她替我打理好一切;對外,她也能遊刃有餘,她在我身邊就是定海神針,而我……”


    陸時晏捂著自己的臉,“我享受著她帶來的便利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嫌她不夠活潑,不夠有趣,可是我卻忘了將她變成那個樣子的人是我啊!我還在背著她做了這樣的事。”


    他的指縫中有眼淚滲出,聲音哽咽道:“我不怪她了,哪怕蘇菀背叛了,隻要她回來,我什麽都不怨了,我隻要她陪在我身邊,像以前那樣就好。”


    “啪!”


    蘇寧安往他的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蘇寧安發火,她的眼眶泛紅,“陸時晏,那我呢?我蘇寧安對你來說算什麽!”


    她終於不再裝模作樣,露出了真麵目。


    我沒能看到這出好戲,因為我感覺自己在昏迷之後聽到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準確的說我跳樓之前曾聽過的聲音,是她,薑灣灣。


    “我的身體,你還喜歡嗎?”


    我們像是在神識中的對話,我看到了穿著一身黑色長裙,裙擺上鑲嵌了很多黑色絲絨玫瑰的女生。


    眉心一點紅顯得更加嬌豔欲滴。


    但她的臉色卻是慘白的,一雙眼睛冷冷盯著我。


    她和我,截然相反的個性。


    我手足無措的解釋:“抱歉,我想生,你想死,所以才陰差陽錯進入了你的身體。”


    她盯著我的臉看,“為什麽我們這麽像?你是誰?”


    “我叫蘇菀。”


    我著急同她道:“如果你願意的話,能聽我講述一個故事嗎?”


    我在最快的時間將我的過去講了一遍,她久久沉默之後道:“我早就不想活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媽媽,如果你能替我照顧好媽媽,我沒有意見,但是……”


    “但是什麽?”


    “剛剛我被一股力量帶到了這裏,我的身體在強行讓我回歸。”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自從我看到了自己的雕塑開始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難道是因為我身體的緣故?


    我大驚失措,我的複仇還沒有開始!


    不,不可以這樣的。


    我猛地睜開眼,一旁還在吵架的蘇寧安和陸時晏看向我。


    我卻不管不顧朝著外麵跑去。


    一路狂奔,我看到了那個還在大雪中的男人。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雕塑。


    指尖即將觸碰的那個瞬間見我狂奔而來,他的臉上閃過一抹局促。


    我流著眼淚撲到他的懷中,用急切的聲音告訴他,“陸衍琛,我看到了……”


    他皺了皺眉,不太理解我,“什麽?”


    我指著旁邊的雕塑,“我剛剛看到了一個女人,她長得和我很像,她告訴我她被困在了這裏麵……”


    這句話一說完,陸衍琛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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