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隸屬禮部,屬於大周外交部門,建造在汴京偏西街區,背靠皇城,南臨護城河,是不可多得的富貴位置。


    按照外交章程,使團進京後住在鴻臚寺附近的流芳台,此乃皇城使館,專門供使臣居住。


    而晚宴跟談判地點則是在鴻臚寺。


    陸斬身著黑色官袍,衣角用銀絲繡著白鶴,騎著高頭大馬,脊背挺直俊秀,引得無數少女側目。


    他停在青丘帝姬鑾駕前,微微低頭,笑容有幾分不羈:


    “帝姬?”


    塗山世玉一改英姿颯爽之態,坐得板板正正,雙手交疊在腰腹,嫵媚雙眸裏滿是端莊嫻靜,一副尊貴帝姬模樣,朝著星蓮使眼色。


    星蓮想掀開簾幔瞧瞧大名鼎鼎的陸斬,可看帝姬這副模樣,隻能揚聲道:


    “帝姬舟車勞頓身體不適,晚宴便不去了,有勞執刃大人派人護送帝姬回使館休息,待明日自會進宮朝見大周皇帝。”


    陸斬知道這是借口,可大庭廣眾下也不好聊私事,便道:


    “使館早已準備妥當,那就請帝姬好好休息。”


    星蓮禮貌道:“有勞大人。”


    外麵沒了動靜,不多時傳來“噠噠”馬蹄聲,星蓮琢磨著陸斬已經離去,便悄悄拉開簾幔,探出腦袋看去。


    汴京街道繁花似錦,街邊環繞百姓,隻見那黑衣青年端坐馬背,手握韁繩,烏黑長發用玉冠而束,身姿挺拔麵容俊美,散發著清貴淡薄之氣,當真是玉樹臨風,不似凡塵中人。


    “嘶……”


    星蓮瞪大眼睛,情不自禁道:“帝姬,這位陸大人實在俊美,你快看看!”


    塗山世玉還沒見過陸斬穿官服的模樣,自然也想看看,可這畢竟是大周,她身為青丘帝姬,該端的架子必須端著。


    眼見星蓮興致勃勃,塗山世玉微微蹙眉:


    “這是在大周!我們代表的是青丘,你如此失態,若是被大周官員看到,豈不丟盡青丘臉麵?”


    實則青丘民風開放,並不重視俗禮,但大周乃禮儀之邦,青丘入鄉自然要隨俗,若還用青丘那套風俗,隻怕會貽笑大方。


    星蓮縮回腦袋,乖乖坐回原位,嘀咕道:


    “可是帝姬,陸大人確實十分俊美。”


    ?!


    塗山世玉自然知道陸斬俊美,但心底的結還沒解開,不由有些難受,嗬斥道:“還說?跟沒見過男人似的。”


    星蓮跟塗山世玉一起長大,乃是心腹中的心腹,並不畏懼,而是湊到塗山世玉跟前,嘿嘿笑道:


    “帝姬,我知道大周規矩多,可咱們不是大周人,咱們青丘本就是自由自在的種族。來大周雖要入鄉隨俗,但也沒必要這麽端著,帝姬你在青丘乃巾幗不讓須眉之輩,如今裝成溫文爾雅的大家閨秀姿態,不累嗎?”


    塗山世玉自然累,她在青丘舞槍弄棒,確實比此刻恣意灑脫:


    “累什麽累?我總不能給大周百姓當眾耍套槍,像什麽話?陸斬會派人帶我們去使館,到了使館後就能鬆快些。”


    星蓮還想著方才那驚鴻一瞥,眼巴巴地道:“真不去晚宴呀,陸……”


    “陸什麽陸?”塗山世玉本就心煩意亂,被星蓮說得更是焦躁,當即抬手:“噤聲。”


    指尖流光閃爍,方才還興致勃勃的星蓮,頓時被強行閉嘴。


    鑾駕內安靜下來,塗山世玉緩緩呼出一口氣,鑾駕跟使團車隊分開,朝著使館方向而去。


    使團的隨從婢女同行,隻有主要官員前往鴻臚寺赴宴。


    ……


    ……


    天空飄雪,北風呼嘯。


    陸斬騎馬行在長街,帶著使團官員,朝著鴻臚寺而去。


    禮部侍郎騎馬跟在一旁,低聲道:


    “青丘帝姬好大的架子,竟然連陸大人的麵子都不給…誒,你們倆鬧矛盾了?”


    關於陸斬跟帝姬的傳言,外界知道得不多,但鎮妖司跟官員內部都心知肚明。


    畢竟當初陸斬上朝時,當今陛下直接點明此事,禮部侍郎想不知道都難。


    方才見陸斬恭迎帝姬,帝姬卻連句話都沒說,還是讓丫鬟代傳的,禮部侍郎意識到事情不簡單。


    陸斬幹咳兩聲,低聲道:“本身就立場不同,交集也不多。哪能有什麽矛盾,大人不要誤會。”


    禮部侍郎露出“我懂”的神色,擺出“過來人”的姿態,歎氣道:


    “女人就是這樣的,看著冷冰冰的,實則心底很火熱,多哄哄就好了。陸大人若是能跟青丘帝姬好事成雙,對大周也是好事。”


    陸斬眨了眨眼:“大人真是情場高手,說話一套一套的,看來尊夫人一定很幸福。”


    禮部侍郎本想聊聊陸斬的八卦,沒承想反被打趣,忙地擺手:


    “誒誒誒,我們都這把年紀,哪還有這些花哨…走吧走吧,待會兒晚宴還有唇槍舌劍,咱們先歇歇。”


    陸斬笑了笑,策馬前行。


    冬天太陽落山快,再加上今日大雪,天色本就陰沉,還不到酉時,天色便黑了下來,汴京亮起燈,遠遠望去像是雪中星子。


    鴻臚寺雖是朝廷部門,但建築卻不像其他部門那般嚴肅,除去前麵的辦公場所,後麵反而依山傍水、頗為雅致,乍一看不像是辦公之地,倒像是皇家園林。


    因青丘來訪,鴻臚寺特地布置一番,此時銀裝素裹、明燈如海,梅林間隱有暗香浮動,十分清貴典雅。


    晚宴陪同的官員並不少,不過青丘尚武,跟來的儒生不多,大都是修者,是以大周陪同的官員,大都是鎮妖司的人,方便友好切磋論道。


    陸斬作為接待使,肯定不能閑逛享受,而是陪同青丘使者,直接進了主殿廳宴。


    陸斬經驗不多,細節跟各種流程都交給鴻臚寺的人安排,再加上禮部侍郎陪同,倒也沒有什麽差錯。


    隨著眾人落座,即刻有樂姬舞姬魚貫而入,在殿中載歌載舞。


    青丘青厭將軍坐在陸斬對麵,對中土歌舞跟美食興致不大,反倒是盯著陸斬。


    青厭作為塗山世玉心腹,在青丘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此次陪同帝姬出使,明麵上帝姬為主,但真正談判的事,還是由青厭負責。


    在來的路上,青厭便派人調查過本次接待使底細。


    大名鼎鼎的陸斬——


    原以為此子應是威武雄壯之人,沒想到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穿著黑色官袍,儀態端正清貴,乍一看不像是大名鼎鼎的活閻王,倒像是大周長公主的麵首,跟傳聞中的陰損、霸氣、凶邪毫不沾邊。


    青厭並沒有因為相貌而輕慢,但確實有些失望,稍作思索,端起酒盞,淡笑著寒暄:


    “多謝大周盛情款待,早就聽聞陸大人盛名,如今一看果然非同尋常,真是年少有為。”


    陸斬以前碰到事情,能拔刀砍了就不願多費唇舌,對談判確實沒經驗,眼下見青厭主動打招呼,便笑道:


    “哦?不知青丘那邊都是如何傳的本官?”


    青厭雖然是武將,但文才不輸儒生,能言善辯,聞言笑道:


    “青丘地處世外,不比中原多嬌,任何言論經過千山萬水,都得變幾個味兒。青丘都傳,陸斬大人乃大周天驕,是極其英武凶悍之輩,沒承想陸大人如此秀美,倒是讓人驚詫。”


    陸斬微微笑著,原以為兩國臣子,要先互相寒暄幾句,才會切入正題,沒想到剛坐下,就要開始唇槍舌戰。


    思至此,陸斬靠在椅背上,雙手搭在兩旁,笑容肆意又沉穩:


    “將軍不必驚詫,凶悍蠻橫乃妖族之風,人族之所以能成世間萬物之長,便是因為受禮儀教化、知識灌養、比妖族更懂得智慧與審美。”


    青厭抬了抬手,將酒水一飲而盡,哈哈笑道:


    “人族總是自詡智慧高等,可其實大家都是大地生靈,無非種族不同。在修煉上,妖族天賦甚至高過人族,僅僅是青丘曆年出的天驕,數量便是可觀的,跟遑論其他妖族。”


    陸斬對此十分認可:“確實,僅僅是本官斬過的妖族天驕,便不計其數。”


    青厭微微皺眉:“陸斬大人手段通天,斬妖除魔,真令人佩服。我敬大人一杯。”


    陸斬本想喝口酒意思意思,再跟青厭饒舌,誰料禮部侍郎卻坐不住了。


    禮部侍郎本以為陸斬出身鎮妖司,就算跟大司主不是一丘之貉,但畢竟耳濡目染,素質指定不高,談判時盡情素質溝通即可。


    可沒想到陸斬素質還真就挺高。


    禮部侍郎有些意外,而後直接開口:


    “青厭少在此處饒舌,陸大人年少有為長得俊,比你有才比你厲害比你俊,你酸什麽酸?陸大人禮貌謙遜,不願給你這廝饒舌,你還蹬鼻子上臉,老夫這暴脾氣上來,真想給你兩拳,讓你清醒清醒。”


    “……”


    陸斬眼角抽抽,他猜到談判會不和諧,但確實沒想到禮部侍郎如此直接。


    難怪禮部侍郎在這方麵認可大司主,論素質低下,朝廷官員能跟大司主相比的,確實不多。


    禮部侍郎遞給左右一個眼神,殿內隨從、歌舞伎全都退下,守衛將門關上,守在門外,才繼續道:


    “我大周乃禮儀之邦,但也快人快語,有話直言便是,早談早結束,老夫還著急回家。”


    青厭知道談判路數,但聽到這話,還是極為不悅:


    “大周自稱禮儀之邦,難不成官員都是這般模樣?我青丘好歹是大周友邦,閣下這種態度,未免讓人寒心。”


    禮部侍郎拍了拍桌子,伸手指著青厭,笑著道:


    “寒心?難不成你們青丘千裏迢迢過來,就是為了跟我們寒暄?你們什麽心思,當老夫看不出來?趁著當今陛下對你們還有些許耐心,要說就說,不想說就打道回府,實在不行的話,咱們擼起袖子打兩架,就當活動身子骨了。”


    陸斬麵色嚴肅,手掌擋住不斷上揚的嘴唇。在唇槍舌劍這方麵,他的素質確實有待降低。當然,如果談判是靠拳頭,那他還是比較適合的。


    青厭見禮部侍郎如此放得開,也不再寒暄,沉聲道:


    “不管是人族還是妖族,都屬於大地生靈,青丘屈居世外多年,也想來中原大地生活。”


    禮部侍郎笑容怪異:“你這話好像在放厥詞,為了讓青丘入世,甚至扯出所謂的“妖族跟人族都是大地生靈”這套理論。都屬大地生靈不假,可自古以來強者為尊,青丘若不服大周安排,直接開戰吧。”


    青厭身經百戰,倒也不懼禮部侍郎素質低下,他此行隻是為了青丘爭取利益,大家立場不同,可不牽扯私人恩怨,道:


    “青丘不願跟大周開戰,是因不想生靈塗炭,不是因為青丘懼戰!我青丘狐族乃神獸傳承,隻想跟人族和平相處。就算入世,也隻是在中土劃出一部分土地,安穩生活罷了。”


    禮部侍郎也不是針對青厭,隻是談判桌上沒朋友,言辭頗為犀利:


    “說得好聽,真有那本事早打了,用得著跟我們談判?說什麽和平,說什麽慈悲,可曾見當年青丘八百裏白骨森然,不都是青丘之戰?”


    青厭皺眉:“看禮部侍郎的意思,這事是沒得談了。”


    禮部侍郎隻想打壓青丘氣焰,讓青丘知道天高地厚,倒也不想發起戰爭,眼下唱完白臉,便朝著陸斬使眼色。


    陸斬順勢接話,淡聲道:


    “不是這事沒得談,而是青丘就不該提起這事。青丘如今身在世外,跟中原百姓互不幹擾,自成一國,乃是許多妖族求都求不來的好事,青丘不知珍惜,還想入世,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


    青厭不想服軟,但是禮部侍郎剛剛的態度,已經表明大周意思,他不得不軟了些口氣,道:


    “青丘確實如此,但因地域狹小,狐族實在困苦。再加上如今惡障頻生,狐族百姓民不聊生,青丘確實不願意發動戰爭,但青丘子民也要活下去。”


    陸斬神色平靜:“青丘要活下去,不能以犧牲我中原子民的利益為代價。再者,青丘口口聲聲體恤百姓,可在惡障頻生的緊要關頭,非但不思索如何解決問題,甚至跑到大周,想掠奪大周土地。青厭將軍,你覺得大周有什麽理由會同意你們的訴求?”


    青厭表情微微一僵,思索片刻後,道:


    “青丘跟大周乃是同盟,本就是互幫互助,昔年南海之戰,我青丘出人出力,大周總不能隻拿好處吧?”


    陸斬笑了:“原來青厭將軍是來跟大周談生意的,若是談生意,事情倒是好辦了。”


    “哦?陸大人此言何意?”


    “青厭將軍提到南海之戰,無非就是想讓大周給點好處。可我想問一聲將軍,南海之戰乃是為了蒼生之戰,你們青丘難道不在蒼生之列?當年隆嘉長公主耗盡心血封印南海,青丘可曾受到庇佑?”


    “……”


    青厭望著陸斬,手掌悄悄收緊,他自然明白青丘能安然無恙,除了青丘自己爭氣外,便是受到大周庇佑。


    隻是作為青丘將軍,在談判桌上就算沒有道理,也要說出幾分道理。


    青厭稍作斟酌,道:


    “我並不是以南海之戰,索要好處。而是想告知諸位,我青丘跟大周同氣連枝數千年,如今碰到難處,想要入世,乃是正常之事。大周海納百川,跟人族混居的妖族比比皆是,沒道理容不下青丘吧?”


    陸斬笑著道:“青丘入世說著簡單,可一旦進來,勢必會破壞其他百姓、妖族的生活地盤。青丘口口聲聲愛好和平,可這難道不是以另一種方式侵略嗎?這種謬論,大周不可能同意。若是青丘不服,盡管來戰!


    轟——


    陸斬氣勢陡然高漲,看似風輕雲淡地口吻,實則僅僅是溢散出的威壓,便令青丘眾臣呼吸困難。


    倒不是狂傲,談判時若不能拿到主動權,勢必會被對方牽著鼻子。更何況,大周國力強盛,談判時就該站著談,先震懾住對方,再談判會方便許多。


    青厭將軍呼吸一滯,好似重山壓頂,他看向麵色含笑的青年,隻覺青年眼底隱有血煞浮現,那亦正亦邪的模樣,令青厭心底有幾分懼意。


    在談判桌上以武力震懾,實屬傲慢,可這股傲慢卻令人不敢反抗、也無法反抗。


    禮部侍郎也被震了震,他這才意識到,陸斬確實沒學到大司主的素質,但是“能動手就別動嘴”倒是跟大司主一模一樣,難怪不善言辭,平時碰到不服氣的就動手,哪裏需要動嘴皮子?


    思至此,禮部侍郎稍微打了個圓場:


    “大周態度就是如此,入世絕無可能,倒是可以在其他方麵幫助一下青丘,青厭將軍不如回去,跟帝姬商量商量,看你也做不了主吧?”


    “……”


    不提帝姬還好,提起帝姬,青厭將軍看了眼陸斬,道:


    “青丘初心不改,也希望你們回稟大周皇帝,青丘數千年來,出錢出力,若僅僅因為這個合理請求,便跟青丘反目成仇、造成民不聊生,實在寒妖族之心。”


    “再者,石人族都行,青丘為何不行?”


    青丘在此時提起入世,並非野心勃勃,而是想給自己國民謀利。


    可兩國交涉不論對錯,隻論立場。


    石人族入世,令青丘看到希望,這才前來談判。


    陸斬明白這個道理,搖頭道:


    “石人族不過上萬族群,劃出一座仙島便能休養生息,可青丘子民何止上萬?若青丘要跟石人族比,石人族隻占據了一座小島,隻給青丘一座小島,可行嗎?”


    青厭將軍已經明確知道大周態度,卻不願輕易讓步:


    “本將軍還是那句話,青丘跟大周數千年情誼,實在不想因這件小事而分崩離析,請轉告大周皇帝。”


    陸斬實則知道青丘不易,也知道元禎帝的“底線”,但那要放在談判最後,若此時將大周意思說出,青丘隻會得寸進尺。


    稍作思索後,陸斬拍了拍手掌,道:


    “既如此,便沒什麽好談,接著奏樂接著舞。”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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