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正和嬤嬤繡手帕的梁音柔一抬頭就見到自家老爺板著個臉進門,臉色異常之難看。


    像是沁了層寒霜般。


    最先想到的卻不是擔憂,而是好奇。


    這麽些年,除了與太子一黨對上,也沒見他這般生氣過。


    也不知是遇上了哪位人才。


    這邊,程老頭快步走到近前。


    端起桌上的茶盞就給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一大口。


    可把他給渴死了!


    那死小子簡直可恨,想他縱橫朝堂四十餘載,就沒在口舌這塊輸過別人。


    就連當朝太子都能被他參得說不出話而狂怒不已。


    如今敗在個堪堪十四歲的少年郎身上。


    可惡!


    一定是他先才沒發揮好,下次定要再找他吵上一回。


    罵不死他!


    梁音柔放下手中的繡活,問道:


    “老爺這是怎麽了,怎的這般臉色不好?”


    問到這個就生氣,程老頭冷哼一聲。


    “還不就是那淌平軒的小東家,當真是氣煞我也!”


    梁音柔像是聽到什麽有趣的事般,打趣道:


    “難不成你真跑去人家酒樓吃飯,用墨寶抵飯錢被人給趕出來了?”


    “哼!要真是那樣就好了。”


    “怎麽說?”梁音柔更好奇了,帕子都放到了木桌之上。


    程老頭胡子吹得老高:


    “那小子大言不慚,竟同我說女子也有權進學。


    還同我說什麽——女子並不比男子差,說我封建守舊老古板。”


    “你說好不好笑?”


    說到此處,程老頭還攤開雙手表達自己的震驚與無語。


    “自古以來,女子之責便是在家相夫教子,怎可外出進學?”


    “更何論是入朝為官,為兵為將,當真可笑至極!”


    梁音柔聽完後,沒同往常一般認可並附和他,隻靜靜看著他的眼睛。


    程老頭詫異的看向一直以來都無條件支持自己、讚同自己的夫人,很是不解。


    “難道夫人你也認為他說的是對的嗎?”


    靜默許久,梁音柔才斟酌著說道:


    “他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


    程老頭幾乎是吼出來的。


    “女子怎可拋頭露麵,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難道夫人你不是這麽認為的嗎?”


    “自然不是。”


    梁音柔說話的聲音依舊溫柔動聽,如她名字那般。


    “女子相夫教子是因為沒得選擇,若是有的選……”


    “有的選如何?”


    程老頭繼續追問,勢必要問個清楚,不然他鐵定一晚上都要睡不著覺。


    “有的選的話,我可能不會嫁與老爺,而會選擇教書育人,又或者是無拘無束遊曆山川五嶽。


    總歸都不會是困於後宅相夫教子。”


    梁音柔沒說的是,她還比程老頭小上十三歲,若是有的選肯定不找他這樣一樹老梨花。


    但她沒講出來,怕程老頭自卑。


    程老頭此刻卻是如遭雷擊,耳中一直回響著許淮和說過的話。


    “您不妨問問您的夫人,問問您的夫人,問問~~~”


    原來答案竟是這般麽?


    到底是他狹隘了麽?


    他沒再問下去,怕越問受到的打擊越大。


    他還想多活幾年。


    踉踉蹌蹌走去了書房,整個人如丟了魂般。


    一旁侍候著的嬤嬤不免擔憂。


    “夫人,真的不用去看看老爺嗎?老爺、他似乎不大好~”


    梁音柔依舊淡然,像往常插花般嫻靜。


    “隨他去吧,總要想明白的。


    別人道一萬句,都不如他自個兒想清楚。”


    “他就是頭老蠻牛。”


    另一邊的程老頭獨自一人在書房枯坐了一整夜。


    怎麽都想不明白,從小學的聖人之言怎麽就不對了呢?


    就是母親也曾同自己說,女人隻需要管好後宅之事,隻需要相夫教子。


    今日他初聽許淮和之言,先是不可置信,而後便是憤怒。


    覺得他簡直就是在侮辱聖人,踐踏綱常倫理。


    可越聽卻也越無法反駁。


    這才是他憤怒的根源——許淮和說的事很可能就是事實。


    所以他才辯不過。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許淮和一個男子,為何提出如此要求。


    為何又要為這天下女子鳴不平。


    一連半月,程老頭都待窩在了書房,吃喝拉撒全在裏頭。


    他翻遍史書古籍,隻想自己尋求一個答案。


    一個不是由別人告訴他的答案。


    城西芙蓉巷——


    三四個五大三粗蒙著麵的人翻進了張大成家的小破院。


    全程都隻打著手勢交流。


    裏屋的張大成此刻正爛醉如泥,睡死在床上。


    絲毫沒有察覺到屋外的動靜。


    危險也在一步步逼近。


    還沾著食物殘渣的大嘴被人冷不丁捏開,塞了一嘴自己的臭襪子。


    還迷蒙著的雙眼瞬間睜開,看到的就是四個蒙著麵的彪形大漢。


    !!!


    酒都給他嚇醒了!


    張口喊救命的時候才發現嘴被堵得嚴嚴實實。


    “嗚嗚嗚嗚~”


    張大成此刻感覺到深深的恐懼與絕望,他很想知道這些人是誰,哪怕對方開口說句話都是好的。


    奈何吳來請來的這幾人都是熟手。


    綁人,他們是專業的。


    揍人,他們更專業。


    聽得幾人手指捏得哢哢作響,他心都碎了。


    眼淚不爭氣的從褲襠處流下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熏得其中一人朝那地方狠狠踹了幾腳。


    張大成仿佛聽到了聲音。


    那是蛋碎掉的聲音。


    這隻是開胃菜,不論他如何嗚嗚叫,如何眼神哀求。


    沒有一人理會。


    烏漆嘛黑,看的個鬼的清。


    裏屋不斷傳出拳打腳踢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幾聲嗚叫。


    幾不可察,聽不真切。


    也沒人在意。


    足足半個時辰,就在張大成以為他今晚就要死在這的時候,人卻終於停了手。


    黑暗中看不真切,也沒人能瞧見那像是泡發了的豬頭,上頭遍布青紫。


    右腿是拿鐵棒敲斷的,屬於是粉碎性骨折。


    這時代醫不好,注定殘疾。


    人走了,卻給他留下了一輩子的噩夢。


    整個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死不活,不人不鬼。


    若不是要債的上門,他可能就真死家裏頭了。


    可家中的銀子也被人搜羅一空。


    若不是他早有防備,將幾兩銀子藏在馬桶底下,連藥錢都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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