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章潮生是也。


    隻見他不動聲色地向旁邊跟隨的內侍使個眼色,這禦前帶刀侍衛巧步現身,讓那些正在搜索的宮人將他充當偷聽者逮了去,等待他的是就地處斬,但看他神色,無怨無悔,甚至連反抗都沒有。


    上官敏華有些心驚,瞧章潮生的神情那人的犧牲卻是理所當然。


    “敏華小姐,請隨潮生來。”


    上官敏華跟著他在宮裏行走,一路行去,那些暗衛竟似識得章潮生,任由兩人穿梭在禁宮。來到一處小殿,章潮生止步,除去黑衣,還動手給上官敏華徹了杯茶,道:“沒什麽好茶葉,請小姐這個見諒。”


    瞧他舉止行容自然優雅,若說此處是上官府上的管家賬房,上官敏華也會信的。


    所以,她心裏頭猛地迸發出一個念想,眼中不自覺地冒出難忍的淚水,雙手緊抓住對方的手腕,連連問道:“大師爺,我娘可好,爹爹是不是在哄敏華?”


    章潮生神色未變,還是那樣高深莫測,他翻起茶蓋自個兒飲了,才道:“當日,敏華小姐應是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上官敏華黯黯不語,果是自己癡心妄想。又聽章春潮指頭輕敲黑漆桌頭,道:“敏華小姐當如何?”


    這一問大有學問在。


    若上官敏華隻求活命,依老狐狸上官誠的吩咐,章潮生也必保她一世無憂;若她有別個想法,此刻正是良機。


    上官敏華冷冷而笑,睫上猶綴著淚珠,道:“敏華何等性子大師爺必是心裏有數。”見章潮生點頭,她又道,“敏華現在所做一切,便是在等,或者說創造那麽一個機會!”


    章潮生聞言而笑,不冷不熱的神情中透露出深深地讚許,道:“這才是上官家生人。潮生靜候小姐佳音。”說著,用手指從茶碗裏蘸了水,在桌上寫出幾個字。


    上官敏華心領神會,章潮生有些疑惑 ,問道:“此番太子得到恩寵,可出宮建府,敏華小姐如何看?”


    “此事確是敏華未曾慎思。”不見她神色有懊惱,上官敏華看起來還有些愉快,“隻是,太子手中倘有東宮六衛,於我等行事卻是大有裨益。”


    何止是大有裨益,簡直就是把她心中的計劃大踏步地提前,她都忍不住要懷疑,是否佛祖收走上官府近千條人命,此刻所達之事是在補償於她。


    章潮生才說了一句“如何講”。忽地屋外閃進一個麵生的宮人,在他耳旁低語,旋即離開。隻見這位大師爺高深莫測地笑起來,對她道:“真是送上門來的巧機。”


    上官敏華好奇,章潮生唯笑不語,將她送到明月湖旁,眨眼間不見。她待轉身尋找,便聽得文總管領了兩宮侍,氣喘籲籲地聲音傳來,要她去越陽殿參加宴席,皇帝要褒獎她。


    “文總管,你可知所為何事?”


    “上官良娣但去便知。”


    到得越陽殿,才知周清眉那個藏不住話的小妮子,在有心人士的挑唆下,便將她拱了出來。岑陵南對上官敏華印象極深,把有眼無珠的大周人指桑罵槐語誹個痛快,句句不離她從前做的個善事,把她抬到又一個憂國憂民心懷天下萬民的高度。


    皇帝即使再不容見上官家的餘孽,在這般作為下,也勉強叫人去請她來。


    上官敏華婉拒那些賞賜,隻求皇帝允她出宮祭拜家人。上官敏華額頭俯在透涼的石板上,靜等皇帝裁斷。席間沉寂,氣氛冷得能結出一層子冰渣來。


    這時,又是岑陵南舉杯忘懷,噓唏道:“上官小姐寬厚仁德,孝道至尚,誠感天地爾。初塵以為若在吾朝南梁,吾皇必定恩準,可惜,實在是可惜。”


    南梁這個首席督糧運糧大使都這般為上官敏華說話,皇帝自然是不痛快的,但如今,他得看人家臉色行事,語氣極重極冷地允上官敏華自太子府出,逢初一、十五到相國寺上香。


    上官敏華再三叩首,感謝皇帝的恩典,起身後,隨宮人接引,來到太子席坐上。周承熙衝她邪邪冷笑,與側妃調酒高笑不斷,言語中有不斷有譏諷她之意傳出。上官敏華看著小碟子,自顧自地吃東西,眼角間,倒也把端莊而坐的太子妃,周清歌那癡迷哀怨的神情看在心底。


    再瞧瞧姿容氣度皆遜周清歌一疇的任氏與江氏等女子,周承熙若能忍下這口子氣,嘿,那才叫真正見了鬼。上官敏華心底暗爽,拿起白瓷酒杯喝了一大口,頓時烈酒嗆得她喉口發燒,鼻水直流。


    她才放下杯子,那邊廂岑陵南已接連歎息,一代奇女子芳心錯投他人,好比明珠暗投無人識得清輝。湊熱鬧的還有周清眉,她心裏痛惜之至,把上官敏華這番強顏歡笑借酒澆愁的可憐境地全歸於自己。


    上官敏華太陽穴神經直突,再由他們這般編排下去,明日她還不是要為周承熙這廝上吊了。她覷空告退,周承熙也會做戲,向皇帝告假護送寬慰她。


    兩人到得偏殿,這裏早有些個年輕人散落此間。見那個名聲狼藉的悍太子進來,膽小的幾個見機便溜,除了他自己養的心腹,留下的都是周承熙目前還惹不起的,比如二皇子等人。


    這些人麵帶笑容,冷冷諷刺太子真是討了個好妻子,即使周承熙將她家滿門都砍頭,即使他做了太子便將她從正妃貶為妾室,即使他作踐於她當麵與別的女子風流快活,上官敏華也毅然地決然地無怨無悔地深愛一個不值得她付出這麽多的男人。


    上官敏華神色漠然,就當他們說的是外星語。周承熙神色洋洋自得,將手搭在上官敏華肩上,將她半摟,做親密狀。這些個人見兩人臉皮之厚大大超過旁人之想象,不由得紛紛變臉避走。


    旁人走後,周承熙還是那般邪氣模樣,一手捏住上官敏華的下鄂,鼻息噴將,似笑非笑,道:“滋味如何啊?”


    上官敏華一手拉下他的手掌,冷哼道:“好極了。”


    周承熙頓時變臉,一把推開她,忽而又古裏古怪地笑起來,罵道:“媽的,你以為老子真喜歡你這條可憐蟲麽?太子妃是內定的,你這條賤命是秦關月保的,好教你知,那些事不過是做給你看看,好教你摸不著小王的心思。


    早知道你這根賤骨頭隻會扯後腿,哼,小王就反其道行之,你果然中計!叫你去幫你的舊相好,哈哈,還不是被小王我算到!


    嘖嘖,叫你做的事不願做,偏要較勁與小王對著幹,還真是根賤骨頭!”


    這話罵得有夠難聽,上官敏華本來對這件事沒啥子想法,隻當超級八卦聽。可這人字裏行間那罵人的口氣,斟酌再三就能品其味道來。她低低笑起來,衝周承熙極輕極淡地說了一句,道:“太子教訓得極是,妾即為太子良娣,豈可朝秦暮楚?


    等太子府建成,妾身定當自居家廟,修身養性,以贖罪孽,不叫太子做大夫間的談資。”


    說完,便低聲告罪而退。


    周承熙愣了半天,忽地明朗,他勃然大怒,捏拳擊向梁柱,偏殿震撼。然,風中好似仍能聽聞上官敏華愉悅的笑意,盈盈然然,飄飄渺渺,悠悠蕩蕩,在人耳邊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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