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四年末,還有兩月便是新春,家家忙著置辦年貨,鬧鬧火火好過年。


    因為新策受到朝中上下的誹議,皇帝命太子留在太子府養傷,無事不必入宮,早朝也免。


    一旨形同廢詔,年關將近,太子府門前冷落鞍馬息,府內烏雲籠罩,萬雷奔騰,府裏的人三魂丟二魄,萬分羨慕服侍一心院主子的侍從們。


    上官敏華如往常般度日,偶爾彈彈曲子,逍遙自如得讓人眼紅,院外牆角被扒斷的木柵便是實證。如意如實地向她描述周承熙在院外憤慨咬牙的模樣,還問什麽時候收網。


    她搖搖扇子,輕輕吐露道:“等。”


    這晚,上官敏華又在院子奏不倫不類的《十麵埋伏》,呂明望捧著一把胡琴走進來,跟她說,十麵埋伏一曲最宜用北漠漠的樂器彈奏。


    上官敏華按住琴弦,看了一眼那把未經改良的琵琶前身,微微笑道:“這是何物?從未見過,如何奏曲?”


    呂明望鬆了一口氣,道:“此物名,駐馬灘大捷時,太子爺曾奏此曲鼓舞士氣。”


    他眼巴巴地看著上官敏華,等著她把話接下去。上官敏華心中好笑,從善如流地接道:“我有這個耳福嗎?”


    呂明望忙點頭,道:“有的,屬下馬上去請太子爺。”


    周承熙早已候在院外,其實今夜聽曲是虛,求教解惑才是真。上官敏華偏做不知情樣,請他奏曲以饗。周承熙叫左右退下,臭著臉抱琴而彈,於高處草草收音。


    上官敏華倒有些意猶未盡,因為十麵埋伏一曲,由這個胸中自有殺伐果斷之氣的野心家奏來,肅殺琴音中隱隱藏有金戈鐵馬,當真是讓人身臨其境,好似西楚霸王被困垓下,情勢已然危急到毫無退路。


    她想開口讚幾句,周承熙憋著氣,攔住她未出口的話,道:“閑話少說。”


    “太子爺又想聽些什麽?”


    這句話就讓周承熙幾近暴怒,他狠狠地捏著拳頭,沒有暴跳如雷,任憑關骨節發出喀啦的聲響,他深吸幾口氣,壓低聲音,問道:“我要知道新策的問題出在什麽地方?別說你不知道!”


    上官敏華眉尖挑起,道:“我確是不知,早和你說過,我不會未卜先知。”


    周承熙猛地站起來,故態複萌,一把揪起對方,鼻尖對鼻尖,眼芒對眼芒,惡聲惡氣地說道:“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告訴你,有本事就藏好你的爪子,別讓我瞧見!”


    說罷,把上官敏華甩進藤椅裏,扔給她一本折子,他自己走回原位,冷冰冰地盯著她的手。


    上官敏華打開折子,不出所料,正是被朝野內外誹議的農事新策十條。十策中的禁令如禁狎妓,禁蓄奴等她很熟,因為它們就是任良娣從她書案上拿走的上疏,也是她準備好讓人上鉤的東西。


    但,周承熙的折子上寫的農事新策十條,顯然經過擴展,他們結合大周實際情況,加入了更多的內容,比如在農令時節,禁止官府或者地主豪紳征用工匠;禁止妓院堵場等場所開設,鼓勵所有人都種地,為農民減免賦稅;為了更多人去開墾荒地,還出台獎勵細則。


    有些地方不可避免地觸及到大地主大富豪的利益,比如按地按財繳稅;不合理的也有,這新策十條細化到去無聊地規定男子娶妻的數目;最不為人接受的便是私逛青樓者,處腐刑。


    雖說重典之下才有威嚴,但逛妓院就處腐刑,這簡直就是在和整個男權社會為敵嘛。


    求成過切也不是這樣做事的。


    上官敏華如何也想不通,這麽聰明一個人,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盡管類似這樣的錯誤周承熙犯得越多,於她的計劃越有利就是。


    “看完了?”


    上官敏華點點頭,周承熙便問她哪裏不好。上官敏華舉著薄折,唇角含笑,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這新策十律總體說來,瑕不掩瑜。”


    周承熙一拍桌子,喝道:“本太子聽夠那些阿諛奉承的話,今日來我未帶劍,你該明白,最好不要再惹我生氣!”


    上官敏華抬頭看他,故意問道:“真要聽實話?”


    周承熙冷嗖嗖地瞪了她一眼,她指著折子上最明顯的一條錯誤,問道:“什麽叫做‘納妾要繳稅?’”


    對方白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那種女人既不會種糧,又不能報效國家,自然該繳稅,官府用那些白米白麵白白養活她不成?哼,不會種地的統統要交稅!”


    上官敏華又氣又好笑,諷刺道:“說得真是太有理了。她們不事生產,隻會床上功夫取悅男人,生完兒子便可棄之,於國庫確實無益。照此理,太子殿下實該向皇帝陛下收稅,畢竟三千宮娥的納妾稅可是大周頭份稅金,收了它,國庫十年都不空。”


    周承熙臉一變,忽然轉過彎來似地震動。上官敏華微微搖頭,周承熙把折子搶回去,把納妾繳稅一條塗去,再扔回給她,讓她繼續挑毛病。


    上官敏華似笑非笑,回視道:“有些事,還是要殿下自己想通,旁人多說也無用。”


    周承熙當真低頭細索,上官敏華半搖著小扇,賞起夜景。月色清迷,院中那株海棠孤伶伶立於冷風中,不見半分秋葉。


    “你是要我善待那些無用之人,如妓女賭棍老人?父皇曾訓我刻薄寡恩,指的就是這一點?”


    周承熙既迷惑又矛盾,在自己的認知與世人的規則之間動搖。


    自己竟變成這人的人生導師,真是荒誕得可笑。她有些平談地提點道:“也沒有這般嚴重,隻是提醒你,若要君臨天下,不能單靠酷刑治理國家。”


    “這個我知道,還有呢?”


    接口接得這般快,哪裏是真正明白。上官敏華搖搖頭,直接舉例教育道:“如‘偷人妻者,女子浸豬籠,男子處腐刑’便有些重”


    周承熙像是想到什麽難堪的事,他聲嚴力急,怒吼道:“本太子禁狎妓令,竟有人以身試法,我沒治他們五馬分屍處極刑就屬格外開恩!問題不在這裏,那些老不死斥我行事有悖祖宗之法,你說說,具體是哪條哪款?”


    上官敏華不動聲色,任由這個被戴了綠帽子的男人吼出壓抑許久的怒火。


    “我問你話,你竟敢想別的事,找抽是不是?”三句話不到,又露出殘暴嗜殺的本性。


    上官敏華放棄說教,冷冰冰地回道:“你自己都說處腐刑是法外施恩,納妾繳稅也不是什麽很嚴重的事,這些足以說明你的新策沒有重大失誤。為什麽這麽好的案子會被否決?為什麽你一代天驕要被軟禁在太子府裏任那個樣樣不如你的二皇子賤踏你的心血?為什麽你滿腔為大周天著想還是被人全盤否定?你我都清楚問題根結在什麽地方!”


    “你說得沒有錯,你和我都很清楚問題的根結在什麽地方。”周承熙周身充斥著陰冷的寒氣,目望皇宮的方向,低喃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步之差,便身不由己!”


    計劃如此順利,順利得都讓上官敏隻能幹瞪眼。她隻好自我開導,幸好這是一個無法用人類文明的智慧語言溝通的野人。


    周承熙走後,如意吉祥兩人麵帶笑容,從暗處走出來,跪伏在上官敏華前,提前預祝她大功告成,上官府大仇可報。


    吉祥笑道:“小姐真是神機妙算,能把太子妃失貞一事算進新策弊端之中。太子竟是絲毫不察,還按小姐心意定了規矩,無端端惹了一身騷,連大師爺也誇小姐之謀青出於藍!”


    上官敏華搖首,道:“你們不懂,他很快就會想明白是中了計。”


    兩個暗侍紛紛勸她立即撤離。上官敏華又搖頭,回道:“大可不必,如今他身處十麵埋伏之境,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除非他舍得這東宮之位!太子殿下,你說是也不是?”


    如意吉祥吃驚,猛地回頭,真見周承熙滿身肅殺,冷冷而笑,撫掌道:“是極,上官良娣真是天姿聰慧,連本王的反應都算在其中!”


    上官敏華側過身,兩個針鋒相對的年輕人又一次冷冷相對。


    如意吉祥擺出防禦擋在少女之前,周承熙手一揚,刀風閃過,上官敏華隻覺左際垂鬢斷裂。兩個暗衛倒抽一口氣,可見周承熙手上功夫不弱於絕頂高手。


    周承熙微微而笑,笑意未達眼底,他舉起兩根手指,中間夾著一片枯葉,瞄準上官敏華的眉心,問道:“你這般聰明,倒是說說,本王接下去該如何做才能去掉所有煩惱?”


    上官敏華似無所覺生命之危,依舊是平淡的語氣,就像兩人是在討論明天晚膳吃什麽一樣淡然。她回道:“我若是你,便去請中山郡王出山。”


    周承熙雙指一勾,半片枯葉插進院牆之中,於無星的夜色中回過頭,輕聲道:“你這般聰明,樣樣都想到我肚子裏頭去,我怎麽舍得殺你呢?我還要留著你好好玩玩呢,我的良娣娘娘!”


    說完,猛地大笑,轉身就走。


    隔日,如意吉祥還有章潮生那邊都傳來不好的消息:中山郡王的親兵昨夜子時駐紮於西山之腳。


    “小姐,太子城府如此深沉,大師爺意思是請小姐先退,複仇一事再從長計議。”


    上官敏華不驚不動,道:“別把他想得太厲害,他最聰明也隻是將計就計。轉告大師爺,一定要拿下北衙禁軍!有它在手,日後太子也不能奈何我等。”


    “大師爺也是這個意思。”兩人相看一眼,才問道,“大少爺擔心南衙這邊出問題。”


    上官敏華冷冷揮斥:“國師大人自有思量,屆時他如何做,非人力所能為,叫大公子少動些歪腸子,還是多想想事成之後,以何營生當家立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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