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秋風輕柔地拂過,暗自咒罵不已的上官敏華眼珠子涕溜溜地轉,驀然地瞧見梁溯身邊服侍的一個侍女,她的臉上浮有譏誚的笑,很淡,很清晰。


    她陡然心驚,整個人從頭到腳嗖嗖地透涼,滿腔的憤怒一掃而空。


    在這座南梁的深宮大院裏,她孤身一人,沒人能夠幫助她,唯一熟悉的又是欲置她於死地的敵人。南梁皇太子梁溯讓她身處這樣的環境,說這樣的話,行這樣的事,是要讓她亂,以圖它謀。


    上官敏華的心沉下來,人家麵上譏笑她,她心底譏笑對方:想要讓她倒,沒那麽容易!


    “好。”她抬起眼,清笑淺淺,鎮定自若地回了一個字。


    岑嶺南等人先是做出吃驚的模樣,繼而變做欣喜與感動的模樣。上官敏華冷笑,梁溯沉思,他們的目光,隔著兩叢枝葉無聲地廝殺。


    南梁人要救他們的皇太子好多年,一朝得了機會,宮中上下便以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地辦好整件事,五日後,上官敏華已是載入南梁宗室金冊的皇太子妃。


    廣目樓上官家的寶藥,於第六日送至永壽宮,皇宮內外成百的醫者開始研磨怎麽用這枚寶藥救他們的皇太子。


    已無利用價值的上官敏華被拘於永福宮一角,對著院子裏江南小景,她坐在小窗前自酌自飲,淡定而自然。


    “主子。”一群黑衣蒙麵人,在屋子的一角現身。


    上官敏華頭也不抬,道:“你們來了。”


    “屬下無能,讓主子受委屈了。”


    上官敏華放下酒杯,擺擺手,這些空話她最不要聽,直接問外麵的情況。邊境上,大周已集結百萬人馬,大軍兵分五路,慶德帝、太子、鎮遠將軍、鎮北將軍、平南將軍各率廿萬人馬圍攻南梁。


    宮外,不論對於北周亦或南梁,上官敏華都是一個已死之人。


    死人?上官敏華輕輕笑起來,端了杯清酒,走到窗邊,神態自若地向天地間祭酒。暗衛們靜默不語,她玩耍自嘲夠了,才轉過身,問道:“那毒是小春師傅下的哦?”


    領先的暗衛與身後數人對視一眼,沉聲回道:“是,十五年前,梁溯太子奪得布軍防圖歸國,小春師傅在灩水河畔奉命阻殺。梁太子跌落九悲山,僥幸未死,已然身中巨毒。”


    上官敏華嘿嘿兩聲,心中愈發肯定她先前的念頭:章春潮用毒,若不能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枉費他私獄頭子的名兒。


    “等梁溯死了,你們再來接我。”


    “主子!”暗衛們不能同意她的冒險之舉。


    上官敏華勾唇而笑,目光直射不遠處永壽宮的簷角,低低笑道:“你們以為他還能活幾日?”


    沒人能回答,她自問自答,輕輕吐道:“隻要他服下藥劑,不過五日。可憐可憐。”


    聽她的話,哪有半分憐憫之意,她笑梁溯生生熬了半生算計半數天下終究還是落得一個死字,而她要是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人,心頭這口悶氣怎生消得。


    將暗衛驅逐後半旬,岑嶺南氣急敗壞地著人到永福宮抓人。上官敏華整整衣領,唇角掛著一抹了然的笑,與虎狼般的侍衛來到永壽宮。


    宮門前,檀香嫋嫋,九九八十一個袈裟羅漢成驅魔陣,各持金木魚,對著正中心那盞欲滅未滅的燈燭,念頌佛經不止。


    宮內一片哀愁,見到她來,妖女聲此起彼伏。


    她神態愈發淡然,眼中笑意加深,到得梁溯榻前,施施然地坐定,晶瑩的一雙眼在此時格外的亮。


    床上那具散發著濃濃死氣的灰白骷髏已不能算是個人了,烏黑發亮的胸腔下,似有活物爬過,起伏不定,這番情景,瞧了真是讓人作嘔。


    “上官小姐好算計。”梁溯喃喃道,他的眼窩深深地陷下去,唇畔殘留下黑色的藥漬與血漬混和物。


    上官敏華神色未變,輕巧地反撥回去:“皇太子這是哪兒的話,可是太子飽受愛慕之苦思念心上人至深才引元殊來此作陪呢。再說了,吾若不在此地,太子又如何得以安心服藥?”


    當下便激得梁溯胸腔猛動,嘔出一大口黑血。


    岑嶺南哀慟欲絕,聽她這般說話,又見此景,別說殺了她,就是狠狠淩虐她一番讓她也受受他家主子那種折磨的心都是有的,當下便發作:“汝這毒婦!”


    他說要拿她的命去換解藥,上官敏華笑他們真是太看得起她,可惜她不是嚇大的。


    “罷了,命也。”梁溯吐了一口血後,有了些精神,和前些日子一樣問起她的日常起居。又說她能來看他,他異常欣慰。


    上官敏華掩不住笑聲,道:“是極,元殊也覺得能見你這一麵,此生死也無憾了。”


    “原來,上官小姐這般恨我。”毒藥入骨,梁溯歎道,也不見他咳嗽,說起話來比前幾日更加清晰流暢。


    “太子不負南梁智將之名哩。”上官敏華笑意吟吟,滿眼歡喜,實實在在地為梁溯所受之苦而歡欣,直讓南梁皇宮內的人欲殺之而後快。


    “小王以為,上官小姐最恨之人當屬慶德帝。”梁溯勉強睜開眼,深深露出探索之意,“然則,小姐既不恨慶德帝,何以恨小王入骨?”


    “我恨他做甚?我感激他尚且不及呢。”上官敏華依舊笑顏燦爛,她抽起自己的絹帕,故作憐惜地給梁溯拭拭嘔血不止的嘴角,靠近他,壓低了聲音,冷冷道,“我愛的那個人,死的時候,和你一樣體無完膚,受盡這世間最大的痛苦!


    不過呢,他至少還有親人在旁相送。可憐梁太子,可知你死時還有誰會陪著你呢?”


    替他掖掖被角,她站起身子,笑容滿麵,又說道:“但願尊貴的皇太子殿下能看到南梁國破的那一幕!”


    梁溯瞪大眼,死死地瞧她,她淺笑以對,恍然,他大噴血,繼而連連吐血不息,一度陷入昏厥。


    永壽宮裏的人哪個還記得上官敏華,雖說個個恨她恨得要死,可惜,總也弄不死她。


    頑強地又拖了一個月,南梁人心目中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皇太子梁溯,終於死了。


    當宮裏喪鍾響起的時候,上官敏華擺了香燭案子,對空祭酒。


    未幾,有侍者踢破宮門,惡狠狠地喝道:“妖婦,岑大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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