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過了一個多月,炎熱漸退,秋風生涼。這天施恩正和武鬆閑坐,談論些拳棒,就見幾個軍漢牽著一匹馬,來店裏說:“都監相公有令,聞知武都頭是好漢,讓我們來請他。”來人遞過一封書信。施恩看了,暗忖,張都監是我父親的上司,武鬆又是囚徒,也屬他管,隻得去。就讓武鬆換了衣巾,上了馬,跟那些人去了。


    武鬆來到都監府,下了馬,跟著軍漢來到大廳,參見了張蒙方。張蒙方誇讚武鬆一番,要武鬆跟他當親隨,在廳前廊下,收拾一間耳房,讓武鬆安歇。從此,武鬆就跟隨張蒙方,大小官員與豪紳要見張蒙方,都要先給武鬆送禮,武鬆就買了個藤箱,把東西鎖在裏麵。


    轉眼間到了八月仲秋,張蒙方在後院鴛鴦樓下擺設家宴,飲酒賞月,讓武鬆也來飲酒。武鬆見張蒙方女眷都在席上,立著飲了一杯,就要走。張蒙方卻說:“我把你當成自家人,坐下一起吃。”武鬆隻得斜著身子坐下。張都監讓丫鬟給武鬆敬酒,吃了幾杯,又讓換大銀鍾來。武鬆吃了半醉,漸漸忘了禮數,隻顧痛飲。看看月亮漸高,張都監又喚一個心愛的丫鬟,讓她唱個對景的曲子。那丫鬟放開歌喉,唱一曲蘇東坡的《水調歌頭.仲秋》。張都監說:“武鬆,這丫鬟名叫玉蘭,不僅聰明伶俐,能歌善舞,還做得一手好針線。我把她許配給你,擇個吉日,讓你們成親。”武鬆再三謝辭,張都監卻堅持要把玉蘭配給武鬆。


    武鬆又飲了十多杯,怕酒後失禮,謝了都監、夫人,回到自己房裏。他隻覺得有些腹脹,就拿條哨棒,來到庭院中,使了一陣棒。看看月上中天,時近三更,正想回房歇息,忽聽後堂一片叫喊:“有賊!”武鬆忙提哨棒趕去捉賊,見了玉蘭。玉蘭說:“那賊往花園去了。”武鬆趕往花園,黑暗中扔出條板凳,把他絆了一跤,隨即跳出七八個軍漢,不由分說把他綁了。張蒙方喊:“把賊拿來!”軍漢一步一棍,把武鬆打到大廳。武鬆叫道:“我不是賊,是武鬆!”張蒙方卻變了臉,大罵一通,命人到武鬆房裏搜查,從床下藤箱中搜出許多金銀器皿,約有一二百兩。武鬆見了,目瞪口呆,有理難言,隻有叫屈。張蒙方命人把贓物封了,把武鬆押在機密房中,派人對知府說了,又上下使了錢。


    次日天明,知府升堂,軍漢把武鬆押到衙門。武鬆要辯白,知府怎容他分說?命人按倒就打。武鬆隻得屈招了,知府便命人給他戴上重枷,押入死牢。武鬆至此方知張蒙方蓄意陷害他。那些獄卒得了張蒙方的好處,給他雙腳砸上鐐,雙手上了銬,終日裏折磨他。施恩得到消息,忙趕回城,跟父親商量了,帶上銀子找康牢頭。康牢頭說:“實不相瞞,這事是張團練和張都監定的計,蔣門神就在張團練家中躲著。上上下下,蔣門神都使了錢,定要結果武鬆性命,隻有一個當案葉孔目不肯,所以不敢動手。獄裏你放心,我自會照護武鬆,你快托人去求葉孔目。”施恩給他留下一百兩銀子,又托人找葉孔目,送了一百兩銀子。


    葉孔目早知武鬆是好漢,吃了冤枉官司,就對知府說出快活林事情的經過,勸道:“張都監、張團練得了蔣門神的好處,倒讓大人做惡人。武鬆就是真偷了許多金銀,也不該死罪。”知府就讓葉孔目把武鬆的罪名改輕了。


    施恩通過康牢頭,三次到監牢探望武鬆,給武鬆留下銀子,又打點了獄卒,自此武鬆身上的刑具都放鬆了。


    到六十日限滿,知府升堂判決,贓物歸還原主,把武鬆脊杖二十,刺配恩州。打脊杖時,因老管營使了錢,打得不十分重,取刑枷枷了武鬆,押出衙門。二公人押著武鬆出了城,走不多遠,路旁酒店裏走出施恩來,又包著頭,吊著胳膊。武鬆問時,卻是蔣門神又奪了快活林,打傷施恩。施恩請二公人吃酒,二公人不吃,送銀子,二公不要,隻是惡言惡語催武鬆快走。施恩取出兩件棉衣,一兜銀子,包了,拴在武鬆腰裏,又把兩隻熱鵝掛在枷上,暗中提醒武鬆,這兩個公人不懷好意。


    三人行不數裏,武鬆聽公人悄聲說:“他兩個還不來?”心中暗自冷笑,自顧撕熟鵝吃。走不了五裏,武鬆把兩隻鵝都吃盡了,隻見前麵路旁等著兩個大漢,各掛腰刀,手提樸刀。二人與公人遞個眼色,就跟在三人後麵走。又走不了幾裏,來到一條大河邊,河上有座橋,牌樓上寫“飛雲浦”三字。武鬆上了橋,站下來說:“我要淨手。”那兩個提樸刀的便趕上來。武鬆喝道:“下去!”一腳先踢中一個,翻跟頭栽下水中。另一個轉身想跑,武鬆又是一腳,也栽下水。兩個公人大驚,往橋下就走。武鬆叫聲:“哪裏去!”一使勁,把枷掙開,快步趕上,一刀一個,結果了性命。


    兩個大漢才掙到岸邊,武鬆上去先砍翻一個,把另一個劈頭扭住,問他們的來路。那漢子忙說:“我倆是蔣門神的徒弟,師父和張團練讓小人同公人一齊害好漢。”武鬆問:“蔣門神現在哪裏?”那人說:“我師父和張團練在張都監家中鴛鴦樓上吃酒。”武鬆手起刀落,把那人也殺了。就在兩把腰刀中挑好的帶上一把,提著樸刀,奔回孟州城來。


    武鬆進了城,天色已晚,就來到張都監家後牆外,越牆而進,藏在馬房裏。待到馬夫回來,武鬆用腰刀逼住馬夫,問:“張都監在哪裏?”馬夫戰戰兢兢地說:“他正和張團練、蔣門神在鴛鴦樓吃酒。”武鬆一刀把馬夫殺了,脫下舊衣扔了,換上施恩送的新棉衣,拿了樸刀,越牆而進。因是熟門熟路,他摸到廚房,兩個燒火丫頭正抱怨侍候他們一整天,到現在還不能歇,武鬆上去,一刀一個結果了。


    武鬆來到鴛鴦樓,躡手躡腳地上了樓梯,隻聽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還在說話。三人等得焦急,隻是不見回報。武鬆聽了,不由怒火萬丈,箭步搶入,先一刀剁翻蔣門神,又一刀結果了張團練。張都監慌忙抓過一把椅子,掄起來鬥武鬆,被武鬆一把接住,就勢一推,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上,被武鬆一腳踢翻,也割下人頭,接著又把張團練的頭也割下來。他見桌上有酒有肉,連吃了幾盅酒,在死屍上割下一片衣襟,蘸上鮮血,在粉牆上寫下八個大字:“殺人者打虎武鬆也。”接著,把金銀酒器踩扁了,揣在懷裏,正要下樓,卻聽樓下夫人說話:“樓上官人吃醉了,快去人攙扶。”


    隻聽得樓梯聲響,兩個軍漢奔上來,武鬆攔住去路,一刀一個也殺了。夫人在樓下問:“樓上怎麽大驚小怪?”武鬆奔下來,把夫人一刀剁翻,割人頭時,卻割不動,再看刀口都砍缺了。武鬆換上樸刀又尋了一遍,找到兩三個仆婦,也都搠死在房裏,方心滿意足,離開都監府。


    此時城門已閉,武鬆便翻過城牆,脫了鞋襪越過護城河。聽得城裏才打四更三點。走了一陣,天色已麻麻亮。武鬆一天一夜未歇片刻,背上棒傷也陣陣作疼,望見一片樹林裏有一座小廟,就奔進去,解下包袱當枕頭,躺倒就睡。剛要合眼,廟外伸進兩把撓鉤,把他搭住,擁進四個人來,一條繩子綁了。四人奪了包袱樸刀,把武鬆拖到村裏。路上說:“這漢子一身血跡,別是做了賊來。”四人把武鬆拖進一間房中,綁在柱子上。武鬆一看,灶旁放著兩條人腿,不由暗暗長歎,看樣子,要死個不明不白,倒不如投案自首,還能落個英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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