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海邊有個登州府,城外有座山,山上的豺狼虎豹常出來傷人,知府便命令當地裏正和獵戶立下文書,限期捕捉野獸,捕捉不到者,重打二十,長枷枷了,當街示眾。


    登州山下有一家獵戶,兄弟二人,兄名解珍、弟名解寶,武藝高強,都使雙股渾鐵點鋼叉,人稱兩頭蛇、雙尾蠍。因眾獵戶推他們為第一,知府把二人喚去,限三日內交一隻老虎,二人隻好立下文書。回到家,二人穿了虎皮衣,拿了鋼叉,來到山上,下好窩弓,守了一夜,一無所獲。第二夜,又是如此。第三夜四更時分,二人正困得打盹,忽聽窩弓聲響,睜眼看時,一隻老虎中了藥箭,正在翻滾掙紮。二人忙提叉趕去。老虎見有人來,使足力氣向前一躥,卻一頭栽倒,順著山坡滾下山去。二人見山坡陡峭,無法下去,認出山下是當地裏正毛太公的後園,便繞路下了山,來到莊前叫門。毛太公穿衣起床,把二人請進客廳,問明情由,命莊客備下酒菜,請二人吃酒。二人急著要虎,毛太公卻說:“既然死虎在老漢的後園中,跑不掉它,天明後再去抬也不晚。”


    吃到天明,毛太公領上二人,前往後園。後園門上著鎖,莊客用鑰匙怎麽也打不開。毛太公說:“多日不開,想是鎖簧鏽了,拿錘來砸。”莊客取來錘,狠狠幾下,把鎖砸開。二人進了後園,四下尋找,哪有虎?毛太公說:“賢侄眼花看錯了吧。”二人仔細一看,山坡上草被壓斷,灑有點點血跡,就說:“老虎明明被你們藏了。”毛太公說:“你們也見了,那鎖鏽得打不開,老漢如何藏了?”解珍說:“伯伯,請把虎還我們,不然要害我們吃限棒。”毛太公說:“你們吃限棒礙我什麽事?”解寶說:“你想賴我們的虎。你也立了文書,卻又沒本事捕虎,拿我們的虎送官府請賞。你敢讓我們搜一搜嗎?”毛太公說:“我好意請你們吃酒飯,你們反倒賴我。我家怎容你們撒野?”二人大怒,闖入大廳,見東西就砸。毛太公高叫:“解珍、解寶白日搶劫!”眾莊客一擁而上。二人見莊上早有準備,便打出門去,卻見毛太公的兒子毛仲義騎著馬,帶著十多人趕來。


    毛仲義問:“怎麽回事?”二人說了事情的經過。毛仲義賠笑說:“我父親上了歲數,你們別跟他一樣,跟我來,我幫你們找虎。”二人跟著毛仲義進了莊。毛仲義一聲令下,莊門緊閉。那十多人掏出鎖鏈、鐵尺,卻是穿便衣的公人,轉眼間便將二人拿下。原來,毛太公借請吃酒飯穩住解珍、解寶,毛仲義趁著天未明已把死虎送到府裏,猜知二人必要打砸,就帶上十多個化了裝的公人趕回來,生擒了二人。


    府裏的一個孔目名叫王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與小舅子勾通,早把衙門上上下下打點了一番。解珍、解寶一送到,知府立即升堂,嚴刑拷打。二人吃打不過,隻好招認:“去毛太公莊上賴老虎,白日搶劫。”知府便命給二人上了重枷,押入死牢。牢頭名叫包吉,已得了毛家的銀子,又受了王正的囑托,已存心害死二人。他命二人跪下,喝罵:“你們就是兩頭蛇、雙尾蠍?到了老爺手裏,要把你們變成一頭蛇、單尾蠍!”便命小牢子押上二人。


    到了牢房,小牢子悄聲問:“你兩個認識我嗎?我是你哥哥的妻弟。”解珍說:“我們隻兄弟二人,沒有哥哥。”小牢子說:“孫提轄是你們表哥。”解寶說:“他是我們姑舅表哥。喔,你是樂和?”樂和說:“我正是樂和,我姐姐嫁與孫提轄為妻,我就在這牢裏。因我唱得好曲子,江湖上叫我鐵叫子。姐夫也教我幾手拳腳。”二人跟樂和認了親戚,樂和說:“牢頭包吉收了毛太公的銀子,早晚要暗中結果你們。我想救你們,卻又孤掌難鳴。”解珍說:“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一個姑表姐姐,嫁與孫提轄的弟弟孫新為妻,人稱母大蟲顧大嫂。他們夫妻開一家酒店,還兼放賭。麻煩你給她帶個信,姐姐必會救我們。”


    樂和鎖了牢門,到街上買了幾個燒餅夾上牛肉,暗中送給解珍、解寶吃了,出了東門,直奔十裏牌。顧大嫂正坐在櫃台後麵招呼生意。樂和施個禮,問清店主姓孫,便自報了姓名。顧大嫂把樂和請到裏屋,上了茶,問:“聽說舅舅在州裏公幹。一向不曾拜會,今天什麽風把舅舅吹來了?”樂和便說出毛太公陷害解珍、解寶之事,如今二人下在牢裏,早晚性命難保,請顧大嫂設法營救二人。顧大嫂大驚,忙命夥計去請孫新。


    孫新的祖上是軍官,駐紮登州,就在這裏落了戶。兄弟二人,哥哥孫立,是本府的兵馬提轄,他則開酒店為生。兄弟二人都善使竹節鋼鞭,人們便把他們比做尉遲恭,孫立稱病尉遲,孫新稱小尉遲。孫新聞訊回來,取出些銀子,交給樂和,說:“你先回去,好好照顧解珍、解寶,我們夫妻商量了,自會通知你。”樂和接過銀子,自回牢中為解珍、解寶打點。


    顧大嫂性急,說:“今夜我們就去劫牢,救兄弟。”孫新說:“這怎麽行?且不說城中有許多兵馬,劫出人後咱們也得有個地方安身。再說咱們人手也不夠,我得把鄒淵、鄒潤叔侄請來幫忙。”顧大嫂說:“登雲山又不遠,你快去請。”


    這叔侄是小叔大侄子,年紀差不多,鄒淵心性高傲,不肯服人,人稱出林龍;鄒潤腦後上一肉瘤,一天性起,一頭撞斷一株鬆樹,人稱獨角龍。二人在登雲山聚集了幾十人,打家劫舍。孫新找到二人,二人便跟孫新下了山。顧大嫂早殺豬宰羊,備好酒席。


    顧大嫂請二人到後屋落座商議如何劫牢。鄒淵說:“我手下雖有八九十人,靠得住的隻有二十來個。待幹了這事,這裏就安不得身了。我有個地方,不知你們肯去不肯去?”顧大嫂說:“隻要能救我兄弟,什麽地方我也跟你去。”鄒淵說:“如今梁山泊十分興旺,我有三個好友在那裏入夥,一個是錦豹子楊林,一個是火眼狻猊鄧飛,再一個是石將軍石勇。我們救出你兄弟,一齊上山入夥。”顧大嫂說:“誰不去我亂槍戳死他!”鄒潤說:“我們劫了牢,登州軍馬追來怎麽辦?”孫新說:“我哥哥是兵馬提轄,登州城除了他,再沒厲害的了。明天我把他請來,讓他跟咱們一齊幹。”


    第二天,孫新派幾個夥計,推一輛車兒,來到提轄府,謊稱:“主母生病垂危,主人讓我們來請大官人和大娘子。”孫立連早飯也顧不上吃,騎上馬,樂大娘子坐上車,慌慌張張趕赴十裏牌。孫新在門口遠遠望見兄嫂來到,迎了上去。孫立下了馬,問:“兄弟,嬸子害什麽病?”孫新說:“她這病害得奇怪,請哥嫂到裏麵說話。”一麵安排夥計款待跟隨孫立的軍漢。


    孫立夫婦進了房,不見病人,卻見顧大嫂與鄒氏叔侄走進來。孫立問:“嬸子生什麽病?”顧大嫂說:“伯伯,我害的是救兄弟的病。”孫立詫異地問:“什麽是救兄弟的病?”顧大嫂說:“伯伯身為官員,怎麽裝聾作啞?豈不知我那兩個兄弟,也是你的兄弟?”孫立說:“我不知怎麽回事。”顧大嫂就說出解珍、解寶被毛太公陷害之事,說:“我們決定前去劫牢,救出二人,投梁山泊入夥。先跟伯伯打個招呼,到時候免得伯伯吃冤枉官司。”孫立忙說:“我是軍官,怎能做這種事?”顧大嫂說:“伯伯不肯,今天我就把這條命跟伯伯拚上了!”說完,拔出雙刀,鄒氏叔侄也各抽出短刀。孫立忙說:“不要著急,此事須慢慢計較。”顧大嫂說:“伯伯不肯去,我們自己去。”孫立說:“我們也得探清牢中虛實,回家收拾一下行李。”顧大嫂說:“不必了,你那樂和阿舅在牢中給我們通風,我們劫牢時,你取行李也不晚。”孫立歎道:“罷罷罷,你們都去,我不去也要受連累吃官司,也不用再商議了。”


    隨後,鄒淵去登雲山收拾財物,就把二十多個心腹領來。孫新進了城,到牢裏叫出樂和,將情況說清,約定了劫牢的時間。


    次日,鄒淵把人領來,孫新也挑了七八個靠得住的心腹夥計,與孫立部下的十多個軍漢,共四十餘人。孫新殺豬宰羊,請眾人盡吃一個飽。黃昏時分,顧大嫂扮成送飯的婦人,貼身藏了尖刀,先走一步。孫立兄弟、鄒淵叔侄各帶了人,分兩路進城。


    看看時辰將到,樂和提了水火棍,守在牢門口。忽聽有人叫門,問:“什麽人?”外麵是顧大嫂的聲音:“送飯的婦人。”樂和開了門,領顧大嫂往裏走。包吉見了,說:“不許她進去。”樂和接過飯,開了牢門,把飯送給解珍、解寶,說:“你姐姐已進來了,隻等前後相應。”說完,樂和就給二人開了鐐銬。不一時,隻聽小牢子稟報:“孫提轄敲門,要進來。”包吉說:“他管他的兵馬,管不了我們,不給他開門。”顧大嫂踅過來,大叫:“我兄弟在哪裏!”抽出刀來,直逼包吉。包吉見不是頭,轉身就逃。解珍、解寶提著枷迎上來,包吉躲避不及,被解寶一枷把腦袋打個粉碎。顧大嫂手起刀落,早戳翻了三五個小牢子。眾人發一聲喊,從牢裏打出來。孫立、孫新接住四人,往府衙殺去,鄒淵、鄒潤已從衙門出來,提著王正的人頭。衙裏的公人趕出來,卻見孫立立馬橫槍,守在當路,誰敢上前?眾人殺出城來,直奔十裏牌。樂大娘子上了車,由顧大嫂護送先行,眾好漢又殺奔毛太公莊上。


    毛仲義與毛太公慶壽,合家老小正在飲酒,眾好漢齊聲呐喊,殺了進去,把毛家滿門老小殺得孩伢不留。然後搜出毛家的金銀財寶,包了十來個大包袱,後槽牽出七八匹好馬,馱上包袱,一把火把莊院燒個精光。眾人趕上先行的車仗,直奔梁山泊,來到石勇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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