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走到三尾狐身旁,緩緩蹲下。


    “你……你為什麽要殺他,可以說一下你的理由嗎?”


    剛才還奄奄一息的三尾狐聽到這話,頓時搖晃著撐起身子。


    “為什麽?他殺我青丘狐族四百七十八口,我隻殺他一人,這還需要理由嗎?”


    大黃心中一動,暗道:果然如此!


    胡家的事情大黃也聽過,雖不清楚細節,但知道它們身上都背負著血海深仇。


    卻沒想到,這個仇家是田氏。


    大黃從小就聽土地公講人皇軒轅的故事,尤其是人皇軒轅殺蚩尤,地點便是青丘。


    隻是土地公一輩子沒出過遠門,不清楚請求具體在哪,所以大黃跟著毫無概念,並沒有第一時間將二者聯係起來。


    卻沒想到,青丘在齊國境內。


    作為齊國當地最大的地頭蛇,田氏屠戮青丘狐族也就說的過去了。


    不但有這個機會,還有這個實力。


    隻是不知道,他們屠殺青丘狐族的動機是什麽。


    可無論什麽,這都足以說明,三尾狐的刺殺行為有理有據。


    大黃站起身,向眾人說道:“所以!這是複仇的行為,有理有據!”


    說話間,大黃走到田氏眾人身前。


    “對於三尾狐的指控,你們承認嗎?”


    田氏家臣們全都沉默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田氏宗主被刺中心脈,眼見是不活了,可隨行家臣為其灌下許多珍貴的藥物,勉強還吊著一口氣。


    麵對大黃的詢問,田氏宗主向家臣做了個手勢。


    家臣驚疑一陣,隨即醒悟,跪倒在地,高呼:“家主!不可!家主傷勢雖重,卻還有一線生機,或可挽回。若服下那藥,徹底生機斷絕啊!”


    田氏宗主再次屈指,目光堅定。


    家臣終於哆哆嗦嗦的拿出一個小瓶子,從中取出一枚藥丸,顫顫巍巍的送入宗主口中。


    服下藥丸後,田氏宗主一掃頹勢,生機煥發,就連麵色也紅潤起來。


    他坐直身子,撩起衣擺,又緩緩撫平胸前的褶皺,攏了攏鬢角的亂發。


    大黃拔高聲音,問道:“田氏屠戮青丘狐族,是也不是?!”


    “是!”


    田氏宗主坦然回答,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有職曰獸人,掌罟(gu,繩網)田獸,辨其名物。冬獻狼,夏獻麋,春秋獻獸物。”


    “凡喪祀、喪紀、賓客,共其死獸、生獸。凡獸人入於臘人,皮毛筋角入於玉府!”


    “我田氏身負獸人之職,自當為天子分憂效勞。天子欲裘皮,田氏獵殺群狐,何錯之有!”


    沒想到是這樣!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周使身上。


    田氏屠殺青丘狐族沒錯,但那是奉旨屠殺,有理有據。


    周使一臉尷尬,心中暗道:


    我就是一個料理死人的小官,不管你們活人的事啊。


    還有你姓田的,你現在難為我,等會兒你咽氣了看我怎麽折騰你。


    三尾狐掙紮著吼道:“你撒謊!你在撒謊!你們田氏率技擊士圍殺我族,曆時數月,輾轉千裏,無論老幼婦孺,盡皆屠戮。”


    可是眾人明顯更傾向於田氏。


    別說是奉天子令,就是沒有,出去打打獵,殺幾個野物有什麽大不了的。


    大黃也不知該怎麽接話,因為他對大周的官位和製度一竅不通。


    如果真是天子下令,這個話題基本也就到此為止了。


    可是這時候,孔黑子忍不住了。


    這老哥長得五大三粗,又臉膛黝黑,還經常別一把斧子在身上,任誰看到他都會當成樵夫或者殺豬漢。


    可偏偏,這老哥是讀書人,而且研究的最多的就是“禮”。


    這叫什麽來著?


    孔夫子門前賣賣文章。


    孔黑子雖然還不是孔夫子,但賣文章這事還是不能忍啊!


    “荒謬!爾田氏自命奉天子令,卻不知禮記有言:國君春田不圍澤,大夫不掩群,士不取麑(ni)卵。”


    “天子圍獵,尚且圍三缺一,不行趕盡殺絕之舉。春不殺母獸、秋不獵幼獸、四季不傷鳥卵。爾田氏因何屠戮青丘狐四百七十八口?”


    “天子狩獵,尚且有好生之德!一射不中不得再射,一網不中不得再網!爾田氏因何千裏追殺數月?”


    “爾田氏為一己私欲,行無道之舉,卻拿天子令掩過飾非,實乃居心叵測、包藏禍心!”


    “常言道,君憂臣辱、君辱臣死!爾等田氏以下汙上,以臣辱君,該當何罪!”


    孔黑子一番話說得撼天動地,聽得眾人心神搖曳,情不自禁喝彩。


    田氏宗主聽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然後“哇”的一口血吐了出來。


    本就是最後一口氣兒了,這下子又沒了一半。


    田氏宗族喘了兩口氣,怒聲道:“我是人!它是獸!我殺他,又當如何?難道,要我給它抵命嗎?”


    聽到這話,田氏眾人紛紛醒悟。


    “對!難道要人給獸抵命嗎?”


    “殺它又如何?”


    “若要抵命,便將某之頭顱拿去!”


    孔黑子頓時啞口無言。


    禮法中還真沒有這樣的說法。


    麵對田氏這種耍無賴的行徑,孔黑子隻恨手中無磚。


    這時候,又一人站起。


    公子昭怒聲道:“我薑姓呂氏萬餘性命,爾等現在便要抵嗎?”


    公子昭身側眾人也紛紛站起。


    “剛才誰說要抵命?上前來!”


    “來啊!抵命啊!”


    “沒卵蛋的,敢說不敢認?”


    田氏一方紛紛偃旗息鼓。


    田氏宗主咳了咳,抬起右手。


    右側的家臣立刻將其扶起。


    結果,右邊扶起來了,左邊沒起來。


    田氏宗主瞪了一眼左邊的家臣,後者連忙攙扶。


    顫顫巍巍的走到公子昭身前。


    田氏宗主說道:“你恨我!你們都恨我!”


    又轉頭看了看三尾狐,“你也恨我!”


    “沒錯,有時候,我也恨我自己。但我還是要說一句——我田氏,從未有圖謀不軌之心!”


    此話一出,公子昭哈哈大笑。


    公子昭身側眾人緊著大笑。


    然後,所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隻有田氏宗主,以及田氏眾人,麵無表情。


    許久,眾人笑夠了,笑不出來了,田氏宗主開始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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