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的長老遲遲未能下筆,桑念道:


    “怎麽了?是有哪裏不對嗎?”


    長老沒回答,隻是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目光看著她。


    旁邊的雲綺忽地驚叫:


    “沈明朝?!”


    桑念正待回頭,一陣冷風拂過耳畔,吹起幾縷碎發。


    下一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拉。


    她被迫轉身。


    平日疏離沉穩的修士站在她麵前,雙目灼灼。


    他似乎一路跑著過來的,額上出了層細汗,喘得厲害,胸膛急促起伏。


    前所未有的失態。


    四周一下沒了聲音。


    桑念試探性問:


    “有事嗎?”


    沈明朝盯著她眉心那粒痣,緩緩問道:


    “你叫——桑念?”


    “是的。”她道。


    沈明朝再次重複道:


    “你叫桑念。”


    桑念耐著性子回道:


    “對。”


    “……”


    這一刻,時間似乎停下。


    仿佛過去很久,又仿佛彈指之間。


    沈明朝忽地笑了。


    似乎她的名字叫桑念,這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桑念聽見他的笑聲,心裏閃過一絲不太美妙的預感——


    小夥子精神狀態似乎不太正常。


    她正想離他遠點,沈明朝抓著她的手卻緊了許多。


    他頭也不回地對那位登記的長老道:


    “勞煩師伯替我轉告顧師兄——此行,我要多帶一個人走。”


    說罷,他腳尖一點,拽著掙紮不休的桑念一同飛上仙舟。


    山門前,眾人張著嘴,久久未回過神。


    登記的長老搖頭歎氣,卻又笑了笑,說不清到底是何種情緒。


    最後,他避開那滴墨珠,另起一行,端正寫下【桑念】二字。


    雲綺終於反應過來,難以置信道:


    “……就這麽帶走了?”


    若若打了個冷顫:


    “沈師兄為什麽那副表情啊……看上去好滲人。”


    應淮憂心忡忡:


    “他不會因為桑念是妖族,就把她偷偷砍了當柴燒吧?”


    相比較下,齊辰比他們淡定得多:


    “沈師兄若要為難她,不至於等到今天,早在幾日前初見時便動手了。”


    幾人放下心:“那就好。”


    不過,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才能讓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逍遙宗大師兄如此失態?


    眾人滿心疑惑,頻頻覷著那艘仙舟。


    仙舟上。


    沈明朝一路拎著桑念進了船艙。


    守門弟子下意識叫道:


    “大師兄——”


    “誰也不許進來。”


    說完這句,他“砰”地一聲關上門,隨手布下結界,隔絕外界窺視。


    做完這一切,他這才鬆開桑念。


    桑念眼疾手快地推窗,欲要逃走。


    “砰——!”


    窗戶重重關上。


    她捂著險些被夾的腦袋往後退了兩步,心有餘悸。


    身後一聲輕響,卻是沈明朝拖了把椅子坐下。


    他單手撐著膝蓋,身體微微前傾,視線精準落到她身上。


    虎視眈眈。


    桑念又往後退了兩步,小心詢問:


    “沈……道友,你沒事吧?”


    聽見這個稱呼,他恍惚了一下,身體微微後仰,雙手抱臂,一副要與她算賬的姿態:


    “這三百年你躲去哪兒了?”


    桑念茫然:“蛤?”


    沈明朝翻來覆去地打量她:


    “怎麽還變成了樹妖?”


    他語帶嫌棄:


    “又醜又土。”


    桑念顧不上茫然,差點跳起來,怒道:


    “你才醜你才土,你個一輩子沒人愛的家夥!”


    分明挨了罵,沈明朝卻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笑得彎了腰。


    這人就是有病吧?!


    桑念毛骨悚然。


    她默默離他遠了點,又遠了點。


    對麵,笑夠了的青年直起腰,指腹揩去眼角不易察覺的水痕:


    “這麽多年了,罵人還是這句,你還真是……半點長進也沒有。”


    桑念:“?”


    她總算聽出哪裏不對勁了:


    “我們之前認識?”


    沈明朝沉默了一下,道:


    “你全忘了?”


    桑念道:“我的腦袋被幾隻鳥啄壞了,確實忘了一些事。”


    似乎覺得這個理由太離譜,沈明朝嘴角抽了抽,好半天才扶額道:


    “罷了,回來就好。”


    桑念追問:


    “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們從前認識?”


    沈明朝:“嗯哼。”


    桑念:“是朋友?”


    沈明朝慢慢說道:


    “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


    桑念拖了把椅子坐到他對麵,翹起二郎腿,不滿道:


    “你早說啊,嚇我一跳,還以為你要把我劈了當柴燒呢。”


    沈明朝擰眉看著她臉上那塊疤,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用袖子輕輕擦了擦。


    不掉色。


    他沾了點茶水,加重力氣繼續擦。


    桑念:“……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不是畫上去的,這是我的本相。”


    沈明朝:“。”


    沈明朝:“我以為這是你精心設計的偽裝。”


    偽裝你爹。


    桑念捂住被他擦得通紅的左臉:


    “說說我以前的事吧。”


    沈明朝便大概說了下兩人的過往。


    說到謝沉舟時,他猶豫了一下,跳過不提。


    桑念卻若有所思:


    “我做過一個夢,夢見了一個叫謝沉舟的人,你既然是我的朋友,一定也認識他吧?”


    沈明朝道:


    “不認識。”


    桑念:“啊?”


    她正要再問兩句,沈明朝小心碰了碰她的眼睛,低聲道:


    “這是……怎麽回事?”


    桑念解下覆在眼上的薄紗,露出毫無神采的雙眼:


    “喏,瞎了。”


    他怔了怔,眼眶霎時紅了:


    “誰幹的?”


    桑念道:“說了你也不知道。”


    沈明朝道:“你說,我去殺了他。”


    桑念敷衍道:“我記不清了,等我記起來了你再去殺哈。”


    沈明朝身上的殺氣這才淡了幾分。


    他仔細端詳著她:


    “臉和之前不太像,眼睛倒是生得一模一樣。”


    這張臉和桑念現實中的長相大差不差,她重新用薄紗遮住眼睛,隨口道:


    “你有辦法治我的眼睛嗎?我來逍遙就是為了這事兒。”


    沈明朝沉吟片刻,道:


    “蓬萊有一種靈植名叫夜檀幽,花蕊可以清心明目,或許對你有用。”


    桑念高興道:


    “那還等什麽,走,去蓬萊。”


    沈明朝:“我們已經在去蓬萊的路上了。”


    桑念:“?”


    她蹬蹬蹬跑去推開窗,看向外麵。


    仙舟轟隆隆起飛,穿過一朵又一朵雲彩。


    眨眼間,逍遙宗已在萬水千山之後。


    “你去蓬萊做什麽?”她問。


    沈明朝頷首:


    “數日前,魔族大舉進攻蓬萊淩霄宗,此時所有宗門都在去支援蓬萊的路上,逍遙亦是如此。”


    桑念頓了頓,突然問道:


    “你以前也這麽講話嗎?”


    沈明朝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麽?”


    桑念道:“你講話文縐縐的,像個老古板。”


    沈明朝怔住。


    好半晌,他勉強笑了笑:


    “我已經三百多歲了,小桑。”


    說著,他聲音輕了許多:


    “人總是要長大的。”


    桑念眨眨眼,眸光些許茫然。


    三百年的時光對她而言,不過是轉瞬之間。


    歲月如梭,她卻始終如舊。


    可曾經的朋友,已不再是初識模樣。


    她忽然就有點難過。


    “若是知道你回來了,大師兄和初瑤一定很高興。”


    沈明朝笑道:


    “可惜靈網斷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用通靈石隨時聯係,隻能等有緣遇見再告訴他們這件事了。”


    桑念有些奇怪:


    “你不會千裏傳音之類的法術嗎?”


    沈明朝緩緩道:


    “若想施展千裏傳音,需要先知道他們的位置。”


    “而我們上次見麵,已是一百四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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