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一百十五回 隨意戲耍智服柳青  有心提防結交薑鎧</b>


    且說柳青出了西廂房,高聲問道:“東廂房炭燭、茶水、酒食等物俱預備妥當了沒有?”隻聽仆從應道:“俱已齊備了。”柳青道:“你們俱各回避了,不準無故的出入。”又聽婦人聲音說道:“婆子丫環,你們警醒些。今晚把賊關在家裏,知道他淨偷簪子,還偷首飾呢。”早有個快嘴丫環接言道:“奶奶請放心罷。奴婢將褲腿帶子都收拾過了,外頭任嗎兒也沒有了。”婦人嗔道:“多嘴的丫頭子!進來罷,不要混說了!”這說話的,原來是柳娘子。蔣爺聽在心內,明知是說自己,置若罔聞。


    此時已有二鼓,柳青來至東廂房內,抱怨道:“這是從哪裏說起!好好的美寢不能安歇。偏偏地這盆炭火也不旺了,茶也冷了,這還要自己動轉。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才偷,真叫人等得不耐煩。”忽聽外麵“踏拉、踏拉”地聲響,猛見簾兒一動,蔣爺從外麵進來,道:“賢弟不要抱怨。你想你這屋內又有火盆,又有茶水,而且糊裱得嚴緊,鋪設得齊整。你瞧瞧我那屋子,猶如冰窖一般,八下裏冒風,連個鋪墊也沒有。方才躺了一躺,實在難受。我且在這屋子裏暖和暖和。”柳青聽了此話,再看蔣爺頭上止有網巾,並無頭巾,腳下“趿拉”著兩隻鞋,是躺著來著,便說著:“你既嚷冷,為什麽連帽子也不戴?”蔣爺道:“那屋裏什麽全沒有,是我剛才摘下頭巾枕著來,一時寒冷,隻顧往這裏來,就忘了戴了。”柳青道:“你坐坐也該過去了。你有你的公事,早些完了,我也好歇息。”蔣爺道:“賢弟,你真個不講交情了?你當初到我們陷空島,我們是何等待你。我如今到了這裏,你不款待也罷了,怎麽連碗茶也沒有呢?”柳青笑道:“你這話說得可笑!你今日原是來偷我來了,既是來偷我,我如何肯給你預備茶水呢?你見世界上有給賊預備妥當了,再等他來偷的道理麽?”蔣爺也笑道:“賢弟說的也是。但隻一件,世界上有這麽明燈蠟燭等賊來偷的嗎?你這不是開門揖盜,竟是對麵審賊了。”柳青將眼一瞪,道:“姓蔣的,你不要強辯饒舌。你縱能說,也不能說了我的簪子去。你趁早兒打主意便了。”蔣爺道:“若論盜這簪子,原不難,我隻怕你不戴在頭上那就難了。”柳青登時生起氣來,道:“那豈是大丈夫所為?”便摘下頭巾,拔下簪子,往桌上一擲,道:“這不是簪子?誰還哄你不成。你若有本事就拿去。”蔣平老著臉兒,伸手拿起,揣在懷內道:“多謝賢弟。”站起來就要走。柳青微微冷笑道:“好個翻江鼠蔣平!俺隻當有什麽深韜廣略,敢則是葳蕤憊賴。可笑啊,可笑!”蔣平聽了,將小眼一瞪,瘦臉兒一紅,道:“姓柳的,你不要信口胡說。俺蔣平堂堂男子,憊賴則甚?”回手將簪子掏出,也往桌上一擲,道:“你提防著,待我來偷你!”說罷,轉身往廂房去了。柳青自言自語道:“這可要偷了,需當防備。”連忙將簪子別在頭上,卻不曾戴上頭巾,兩隻眼睛睜睜的往屋門瞅著,看他如何進來,怎麽偷法。忽聽蔣爺在西廂房說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來了。”柳青嚇了一跳,急將網巾摘下,摸了一摸,簪子仍在頭上,由不得哈哈大笑道:“姓蔣的,你是想簪子想瘋了心了。我這簪子好好還在頭上,如何被你偷去?”蔣平接言道:“那枝簪子是假的,真的在我這裏。你不信,請看那枝簪子背後沒有暗‘壽’字兒。”柳青聽了,拔下來仔細一看,寬窄長短分毫不錯,就隻背後缺少“壽”字兒。柳青看了,暗暗吃驚,連說:“不好!”隻得高聲嚷道:“姓蔣的,偷算你偷去。看你如何送來?”蔣爺也不答言。


    柳青在燈下賞玩那枝假簪,越看越象自己的,心中暗暗罕然,道:“此簪自從在五峰嶺上,他不過月下看了一看,如何就記得這般真切?可見他聰明至甚。而且方才他那安安詳詳的樣兒,行所無事,想不到他抵換如此之快。隻他這臨事好謀,也就令人可羨。”複又一轉念,猛然想起:“方才是我不好了。絕不該和他生氣,理應參悟他的機謀,看他如何設法兒才是。隻顧暴躁,竟自入了他的術中。總而言之,是我量小之故。且看他將簪子如何送回,千萬再不要動氣了。”等了些時不見動靜,便將火盆撥開,溫暖了酒,自斟自飲,怡然自得。忽聽蔣爺在那屋張牙欠口,打哈氣道:“好冷!夜靜了,更覺涼了。”說著話,“踏拉、踏拉”又過來了,恰是剛睡醒了的樣子,依然沒戴帽子。柳青拿定主意,再也不動氣,卻也不理蔣爺。蔣爺道:“好啊,賢弟會樂嚇!屋子又和暖,又喝著酒兒,敢則好啦。劣兄也喝杯兒,使得使不得呢?”柳青道:“這有什麽呢。酒在這裏,隻管請用。你可別忘了還簪子。”蔣爺道:“實對賢弟說,我隻會偷,不會送。”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複又斟上,道:“我今日此舉不過遊戲而已。劣兄卻有緊要之事奉請賢弟。”柳青道:“隻要送回簪子來,叫我哪裏去,我都跟了去。”蔣爺道:“咱們且說正經事。”他將大家如何在陳起望聚義,歐陽春與智化如何進的水寨,怎麽假說展昭,智誆沙龍,又怎麽定計在他生辰之日收伏鍾雄,特著我來請賢弟用斷魂香的話,哩哩羅羅說個不了。柳青聽了,唯唯喏喏,毫不答言。蔣爺又道:“此乃國家大事,我等欽奉聖旨,謹遵相諭,捉拿襄陽王。必須收伏了鍾雄,奸王便好說了。說不得賢弟隨劣兄走走。”柳青聽了這一番言語,明是提出聖旨相諭壓派著,叫我跟了他去,不由地氣往上撞。忽然轉念道:“不可,不可。這是他故意地招我生氣,他好於中取事,行他的譎詐。我有道理。”便嘻嘻笑道:“這些事都是你們為官做的,與我這平民何幹?不要多言,還我的簪子要緊。”蔣爺見說他不動,堵氣子戴上桌上頭巾,“踏拉、踏拉”出門去了。柳青這裏又奚落他道:“那帽子當不了被褥,也搪不了寒冷。原來是個抓帽子賊,好體麵哪!”蔣爺回身進來道:“姓柳的,你不要嘲笑刻薄,誰沒個誤心中呢,這也值得說這些沒來由的話。”說罷,將他的帽子劈麵摔來。柳青笑嘻嘻雙手接過,戴在頭上道:“我對你說,我再也不生氣的。慢說將我的帽子摔來,就是覿麵唾我,我也是容他自幹,決不生氣。看你有什麽法子?”蔣爺聽了此言,無奈何的樣兒,轉回西廂房內去了。


    柳青暗暗歡喜,以為不動聲色是絕妙的主意了。又將酒溫了一溫,斟上剛要喝時,隻聽蔣爺在西廂房內說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還回去了。”柳青連忙放下酒杯,摘去頭巾,摸了一摸,並無簪子。又見那枝假的仍在桌上放著。又聽蔣爺在那屋內說道:“你不必猶疑,將帽子裏兒看看就明白了。”柳青聽了,即將帽子翻過看時,那枝簪子恰好別在上麵,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氣道:“好啊,真令人不測!”再細想時,更省悟了:“敢則他初次光頭過來,就為二次還簪地步。這人的智略機變,把我的喜怒全叫他體諒透了,我還和他鬧什麽?”正在思索,隻見蔣爺進來,頭巾也戴上了,鞋也不“踏拉”著了,早見他一躬到地。柳青連忙站起,還禮不迭。隻聽蔣爺道:“賢弟,諸事休要掛懷。懇請賢弟跟隨劣兄走走,成全朋友要緊。”柳青道:“四兄放心,小弟情願前往。”於是把蔣爺讓至上位,自己對麵坐了。蔣爺道:“鍾雄為人豪俠,是個男子,因眾弟兄計議,務要把他勸化回頭,方是正理。”柳青道:“他既是好朋友,原當如此。但不知幾時起身?”蔣爺道:“事不宜遲,總要在他生日之前趕到方好。”柳青道:“既如此,明早起身。”蔣平道:“妙極!賢弟就此進內收拾去,劣兄還要歇息歇息。實對賢弟說,劣兄昨日一夜不曾合眼,此時也覺乏得很了。”柳青道:“兄長隻管歇著,天還早呢,足可以睡一覺。恕小弟不陪了。”柳青便進內去了。


    到了天亮,柳青背了包裹出來,又預備羹湯、點心吃了,二人便離了柳家莊,竟奔陳起望而來。


    且說智化作了軍山的統轄,所有水旱二寨之事,俱各料理得清清楚楚。這日忽見水寨頭目來報道:“今有陳起望陸大爺那裏來了二人,投書信一封。”說罷,將書呈上。智爺接來,拆閱畢,吩咐道:“將他二人放進來。”頭目去不多時,早見兩個大漢晃裏晃蕩而來。見了智爺參見道:“小人龍濤、姚猛,望乞統轄老爺收錄!”智爺見他二人循規蹈矩,頗有禮數,便知是丁二爺教的。不然他兩個鹵莽之人,如何懂得“統轄”與“收錄”呢?心內甚是歡喜。卻又故意問了幾句,二人應答的頗好。智爺更覺放心,便將二人帶至思齊堂。智爺將書呈上,說明來曆,鍾雄便要看看來人。智化即喚龍濤、姚猛。二人答應聲若巨雷。及至到了廳上參見大王,那一番騰騰殺氣,凜凜威風,真個是方相一般。鍾雄看了大樂,道:“難得他二人的身材體態,竟能一樣,很好。我這廳上正缺兩個領班頭目,就叫他二人充當此差,妙不可言。”龍濤、姚猛聽了,連忙叩謝,甚是恭謹。旁邊北俠早已認得龍濤,見他舉止端詳,語言得當,心內也就明白了。是日,沙龍等同鍾雄把酒談心,盡一日之長,到晚方散。


    智化、北俠暗暗與龍濤打聽,如何能夠到此?龍濤將避雨遇見蔣爺一節說了,又道:“蔣爺不日也就要回來了。自從小人送了表弟妹之後,即刻同著姚猛上路,前日趕到陳起望。丁二爺告訴我等備細,教導了言語。陸大爺寫了薦書,所以今日就來了。”智爺道:“你二人來的正好,而且又在廳上,更就近了。到了臨期,自有用處。千萬不要多言,惟有小心謹慎而已。”龍濤道:“我等曉得。倘有用我等之處,自當效力。”智化點頭,叫他二人去了。然後又與北俠計議一番,方才安歇。到了次日,他又不憚勤勞,各處稽查。但有不明不知的,必要細細詢問。因此這軍山之內,由那裏到何處,至何方,俱已曉得。他見大小頭目雖有多人,皆沒甚要緊。惟有薑夫人之弟薑鎧,甚是了得,極其梗直。生得凹麵金腮,兩道濃眉,一張闊口,微微有些髭須,綽號小二郎。他單會使一股器械,名曰三截棍,中間有五尺長短,兩頭俱有鐵葉打就,鐵環包定。兩根短棒足有二尺多。每逢對壘,施展起來,遠近皆可打得,英勇非常。智化把他看在眼裏。又因他是鍾雄的親戚,因此待他甚好,極其親近。這二郎見智化誌廣才高,料事精詳,更加喜悅。除了薑鎧之外,還有鍾雄兩個親信之人,卻是同族弟兄武伯南、武伯北。此二人專管料理家務。智化也時常的與他等親密。他又算計,鍾雄生日不過三日就到了,他便托言查閱,悄悄地又到陳起望。恰好蔣爺正與柳青剛到,彼此見了,各生羨慕,喜愛非常。蔣爺便問:“龍濤、姚猛到了不曾?”丁二爺道:“不但到了,謹遵兄命,已然進了水寨門了。”智化道:“昨日他二人去了,我甚憂心。後來見他等的光景甚是合宜,就知是我二弟的傳授了。”智化又問蔣爺道:“四弟前次所論之事,想柳兄俱已備妥了。今日我就同柳兄進水寨。”柳青道:“小弟惟命是從。但不知如何進水寨法。”智化道:“我自有道理。”不知用何計策,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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