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燥熱,蒼蠅盤繞在案板之前。


    謝屠戶猛然地將剁骨刀砍下,插在案板上的裂痕之內。


    他輕微嗅了嗅鼻子,隻覺一股腥臭直衝鼻腔。


    他知道,天氣炎熱,沒有賣完的肉似乎有些發臭。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舍得將之丟掉,隻能是強忍腥臭,啐了口唾沫。


    隨即對一旁正忙活的老婦罵咧咧地說道:“將翠兒嫁給那窮酸秀才,真是老子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都二十多年了,當時就是個秀才,現在還是個秀才。”


    “他還不信自己隻有做一輩子賤骨頭的命,年年去往郡城趕考,這一年年花費的盤纏都夠一大扇肥豬了。”


    “要是他早些和我學了殺豬,也不至於讓翠兒過著這等辛苦,還需要靠老子接濟的日子。”


    說到此處,謝屠戶將一塊滿是蒼蠅叮爬的肥肉狠狠砸在案板上,對眼前路過的百姓說道:“三文錢,你要不要?”


    “謝屠戶,還是您自個兒消受吧。”那男人連忙擺了擺手,似逃一般地加快腳步跑走了。


    謝屠戶呼出一口氣來,將這近乎腐爛的肥肉丟在地上:


    “趙元那小子,這些年來被老子喂的膀大腰圓,力氣是有,卻是隻知道讀書,浪費了這麽大個勞力。”


    老婦將一大塊肥肉從鐵鍋裏撈起,手上滿是燙痕。


    聽聞此言,她一邊拿起刀片細細刮著上麵的豬毛,也不由歎了一口氣:


    “你也不用這般惱怒,趙元說過了,若是今年不成,便和你學些屠戶手藝,也好繼承了你這肉鋪。”


    謝屠戶麵色絲毫不緩和,反而是冷著個臉。


    讓其本就滿是橫肉的麵容上升起一絲凶悍神情:


    “老子可沒說過,這肉鋪以後就是他的了。”


    “而且這小子的飯量不小,老子隻怕也養不起他。”


    老婦再度輕歎出一口氣來,嘴裏輕聲念道著:


    “前些日子,我聽聞郭員外家中似乎要招個塾師先生,教他家中幾個孫子讀書識字。”


    “你不是早些年的時候在郭員外家中做過護院麽?你要不去打聽打聽?”


    謝屠戶聞言,神色更是不屑:


    “人家郭員外家中公子前些年可是中了舉人,豈能看上趙元這一個窮酸秀才。”


    “他除了那些個之乎者也之類的酸儒話,還會些個什麽?”


    “喚他去作私塾先生,不如同老子學殺豬來的實在……”


    其話音未落,便見著一個小吏打扮的男人縱馬衝上街頭。


    見他手上提溜著個紅色的筒子,街邊立刻便有人叫道:


    “放榜了!”


    謝屠戶聞言,麵色更是難堪。


    每年這個時候,周圍鄰裏都會過來慰問一番。


    畢竟都知曉謝屠戶家中女婿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來不幹重活,最多也就在農忙時分,幫著家裏收些作物。


    其他時候,則是全靠著其殺豬賣肉養活一家老小七口人。


    謝屠戶的女兒翠兒也快四十多歲了,本白皙細膩的肌膚,在幹農活的操勞之中,也變得黃黑粗糙。


    其生育了三個女兒,雖說平日裏也能幫忙做些雜活,但這也並非長久之計。


    見那小吏一路奔向城門,肉鋪旁的草鞋匠滿臉笑意朝著謝屠戶貼了過來,他笑著開口問道:


    “提前恭喜你了啊老謝……”


    謝屠戶雖是個粗人,但也知道這是鞋匠暗諷自己。


    他直接提起案板上的大砍刀,不由分說地指著鞋匠怒喝道:


    “小心老子剁了你!”


    草鞋匠將本在口中的話縮了回去,卻沒想到,此時那街上禦馬狂奔的小吏卻是突然調轉了馬頭。


    人群之間還有人大聲叫著:“趙元的老丈人在那!”


    伴隨著一陣吵鬧聲,那小吏在肉鋪前十多米處下了馬,手中還舉著一個托盤。


    他麵色溫和,和謝屠戶以往記憶中的凶悍全然不同。


    以前這小吏來此,無非便是打打秋風。


    即便是作風凶悍,身強體壯的謝屠戶也隻能是給其包好一塊肉,恭恭敬敬地遞給這小吏。


    這小吏也完全對這些攤販們看不上眼,即便是收了好處也不會給什麽好臉色。


    如今卻是一反常態,麵容上掛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細看其間,似乎還帶有一絲諂媚在內。


    那是隻有小吏麵對城內有權有勢之人的時候,方才露出過的表情。


    像是郭員外,其家中出了個舉人,這小吏每次見到郭員外時無不點頭哈腰。


    現在,就要輪到了自己了麽?


    雖說隻是個舉人,但在閽城這樣一個小縣城內,卻也算是大人物了。


    謝屠戶想到此處,呼吸不由得加重起來。


    他做了半輩子屠戶,按理而言家中養有好幾十頭大肥豬,也算不得什麽窮人。


    但怪就怪在女兒看上了這樣一個女婿。


    不僅年年落榜,而且吃的還多。


    好在他謝屠戶在早些年間作護院時習得了些武藝,攢下了不少的家財,方才能夠養得起這豬一樣的女婿。


    此時此刻,他一轉常態,凶悍至極的臉上滿是喜色。


    周圍也都知曉發生了何事,皆是將羨慕的眼神投在他的身上。


    那小吏逐漸朝著謝屠戶走來。


    謝屠戶也連忙洗淨了手,在胸口之前取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


    他盡力將之碾平,隨即朝身旁同樣驚喜的老婦使了個眼色。


    那老婦也都懂,連忙抓出一把大子兒,準備向周圍的人發放喜錢。


    那小吏走到謝屠戶麵前,麵帶笑意地道:“老丈見我,應是知曉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謝屠戶連連點頭,將手中銀票遞給了小吏。


    小吏卻是擺了擺手,將銀票推回謝屠戶手中:“老丈,這可行不得,行不得。”


    “你女婿可是這鳳新郡的武舉人,若是調來這閽城,可是要當我的頂頭上司的。”


    謝屠戶仍舊是滿臉堆積著笑意:“不妥不妥,這是喜事,你還是收下吧。”


    小吏百般推脫,但也比不得這身高九尺,重逾兩百多斤的謝屠戶。


    最終這銀票還是被強行塞入了懷中。


    小吏也遞出托盤內的物品。


    那是一件大紅色的衣袍,以及一份文書。


    謝屠戶雖然粗鄙,但也認得字,他將這文書舉起道:“今天這攤子上的肉,我不要了,各位鄉親請來取些,算是給我家中衝了喜。”


    隨即他便高興地將上麵的內容讀出道:


    “捷報!閽城趙賢良,武藝冠絕,於明和三年武科中奪得龍頭,特賜武舉人之身。”


    讀到一半,他卻是突然變換了臉色,滿臉的不對勁。


    他看向麵前的小吏道:“你確定這公文沒有寫錯嗎?”


    小吏笑了笑道:“您這是哪裏的話?這公文若是寫錯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divss="contentadv">謝屠戶深吸入一口氣。


    他現在有些不明白了,自己那女婿雖說身材和自己不相上下。


    雖說其力氣大,但卻是平日裏就連劈柴這等簡單的活計都做不好,劈出來的柴火又碎又散。


    而且更讓自己疑惑的是,趙元這廝苦讀經書幾十寒載,從未修習過武藝一流。


    自己也從來沒有傳授於他任何武功,卻是如何考得了個武舉人?


    謝屠戶現在有些百思不得,莫非是考官弄錯了?


    他心中的喜悅也逐漸變淡,若是真是弄錯了,或許還真是自己空歡喜一場。


    想到此處,他不由心神一顫,連忙將大手拍在小吏肩頭。


    小吏頓時便顯露出一絲吃痛的神色。


    謝屠戶有些顫巍巍地說道:“何提轄,你要不回去問問了再來?”


    “我那女婿,考的應是文科,怎能得個武舉人?”


    何提轄聽罷也沒有什麽反應,反而是笑道:“老丈,是武舉人沒錯了。”


    “今日早晨,我還聽聞金縣尹誇讚了令婿,說其在郡中演武場威武萬分。”


    “若是調到閽城,恐怕是要直送軍中,最低也是個縣尉,或是兵馬都監起步了。”


    謝屠戶聞言,心裏不由是慌了神。


    自己那女婿幾斤幾兩,自己可是門清,平日裏趙元殺個仔豬都盡顯拙態,卻是如何能當成武舉人?


    不過謝屠戶聽聞金縣尹竟是親自誇讚了趙元,似乎還是親眼所見,他倒也有些想法。


    趙元那小子雖說性子死板,但力氣卻是極大不假。


    就連自己習過武,也遠不及自己這女婿一把憨力氣。


    當初也正因此,謝屠戶方才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趙元。


    不論如何,趙元這塊頭力氣在這,如何都是餓不死的。


    隻是沒想到,趙元竟是死磕科舉二十多年,這一身力氣卻也從未行到有用之處。


    更沒想到的是,這趙元莫名其妙中了個武舉人。


    所以謝屠戶也是心想,莫非是那小子力氣太大,將其他考生都掀翻了?


    但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參加過武舉的,其不僅是比誰的力氣大。


    就連騎禦、射箭、兵器、謀略也都有所涉及,實在不是自己這般大老粗能夠掌握的東西。


    還是說,那小子故意藏拙。


    畢竟這何提轄也說了,自己女婿可是金縣尹親口見過誇讚過的,那說明人定然是不錯了。


    想到此處,謝屠戶也暫且先不去管此事真假。


    若為假,自己無非損失些喜錢,掉腦袋的也是那些負責此事的官員。


    若是為真,無論文武,高低也是個舉人,是個官身。


    怕隻怕,是趙元那小子使了什麽手段。


    不過謝屠戶也不是個什麽膽小怕事的人,他一咬牙心一橫,就當是自己的女婿中舉了。


    正當此時,一群人也熙熙攘攘地擁簇著一個身高九尺有餘的壯碩男人而來。


    這男人披散著黑發,胡須至了胸前,身上穿著粗布衣裳,看似頹廢,卻是遮擋不住其衣服下虯結隆起的肌肉。


    “武舉人來咯!”隨著一串鞭炮聲響,幾聲鑼鼓跟隨著趙元一路走到肉鋪麵前。


    何提轄見正主來此,也忙不急地將手中大紅衣衫展開:“趙舉人,您看看合身否?這是裁縫連夜根據您的身材縫製的。”


    趙元麵色淡然,接過紅袍隨意套在身上,隨即又捧起托盤內的槐木笏,騎上了何提轄為其牽來的高頭大馬。


    謝屠戶有些欲言又止,總感覺今日的女婿似乎和以往並不一樣。


    趙元坐在馬上,看著謝屠戶道:“泰山大人,二十年寒窗全靠您不辭辛苦,今日終得以金榜題名了。”


    謝屠戶聞言,不由激動地點了點頭。


    雖說不知道自己這女婿有何秘密,但現在看來,應還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加上趙元來其家二十多年,也從未幹過什麽壞事,他對此還是極為放心,不擔心趙元會過河拆橋。


    趙元隨即轉過身子,由何提轄為其牽著馬,在街上轉悠起來。


    閽城出了個武舉人,這還是頭一遭,不少百姓也都出來看起熱鬧。


    反倒是馬上的趙元,並無喜色,反而是有些憂慮。


    他嘴唇輕動,隻有幾個他方才能夠聽清的字節灌入耳中:


    “謝缺……審死圖籙……秘宗……”


    在前幾日時,他在睡夢中總是能夠夢到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名為謝缺的撈屍人。


    其身懷異寶“審死圖籙”,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內便近乎成為了仙人一般的人物。


    他醒來之後,亦是久久不能忘懷。


    畢竟在這夢境之中,許多經曆皆是曆曆在目,牢記腦中。


    他有些分不清真假。


    但在扇了自己幾巴掌,並且嚐試修行一門名為《菩提心證》的神通道法失敗之後。


    趙元也便恍然醒悟,那些都是夢中之物。


    隻不過其中武學,自己卻是有所體悟。


    加上自己本就強壯至極的身軀,竟是三日之內便真如夢中一般,體內生出熱流。


    自己也就成為了所謂的入境武者。


    這不由讓他再度懷疑起夢境的真實性。


    但他也很明白。


    夢中或許為真,但也隻有可能是那位名為謝缺的仙人,給予自己的一些恩賜。


    自己不過是一介普通人罷了。


    靠著腦中一門名為“燕青拳”的武學,趙元偷偷苦練半個月後,竟是進入到了記憶中的先天境界。


    也正因如此,到了恩科之時,他便毅然決然地報考了武科。


    雖說騎射一流,自己並不擅長。


    但靠著對身體強大的控製力,卻是依舊取得了足夠漂亮的成績。


    在最後的擂台賽上,趙元更是力壓群雄,無人能是自己的一合之敵,成功奪得武科魁首。


    如今看來,自己雖非仙人,但也身懷絕頂的武學天資。


    趙元心底歎了口氣,但在自己的及以內,武道一途終歸有盡頭。


    而那些道法,自己每一門都有所嚐試。


    但無論如何,就是無法進入到傳說中的入定狀態,更無法做到感應靈氣法力。


    隻不過自己也受這記憶影響,終究是得了很大的好處了。


    自幼通讀儒學經典的趙元也知曉,君子應當知曉取舍,不可貪心。


    趙元看著周圍的鄉親百姓,也舉起手來,不斷揮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無定河撈屍提取詞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梵啊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梵啊林並收藏我在無定河撈屍提取詞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