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學聚又指向身邊一個年輕人介紹道:“這位是陳經綸乃是長樂陳振龍的長子。”


    作為福建孩子王文龍對陳振龍的印象還是來自讀書時的家鄉地理讀本。


    陳振龍本來是一個讀書人,有秀才功名,後來他科舉不成便棄巾從商,遠渡呂宋做貿易。


    他在呂宋發現番薯,覺得此物可以緩解福建常出現的饑荒,但西班牙殖民者不讓番薯藤出海,為了帶回薯種,他把番薯藤絞入吸水繩中帶回大明。


    六年前陳振龍將紅薯藤帶回到大明,當年就開始在自家試種紅薯,非常成功。


    第二年福州大旱,陳振龍讓長子陳經綸向福建巡撫金學曾上《獻薯藤種法稟帖》,反複懇求終於獲準在福州災區試種紅薯,試種效果極好,對當年的賑災起到緩解之效。


    再想到眼前的沈有容也是金學曾的親信,王文龍便知道這兩人多半就是為了賑災的事情而來的了。


    照此情況發展下泉州受災百姓很可能乞討到半路就沒有人再給他們施粥,這時餓急眼的流民隻能對當地進行搶劫,一旦搶劫得到甜頭,這些百姓中很快就會出現領袖人物,有了頭領,流民和盜匪就隻有一線之隔了。


    這年頭的朝廷對於流民的管理手段幾乎沒有,隻能靠各地官員大戶想辦法。


    他剛剛上任福建右布政使就麵臨如此棘手的局麵,如果能夠將災民安撫在土地上發些糧食度過災年是最好的事。


    作為大明官員,他甚至不在乎糧價是否高。


    此時災民往往是種下水稻就去逃荒。


    可現在情況是連糧食都不夠,百姓借錢也買不到,那麽等到存糧吃完後旱災的地區肯定要出現流民。


    沈有容問道:“本地大戶存糧情況如何?”


    陳經綸自責說道:“隻可惜紅薯推廣的太慢,否則今年泉州情況多半能好轉。”


    眾人見過,徐學聚便對王文龍說:“請建陽說說如今情況。”


    徐學聚聽聞也是一驚,“果真如此?”


    但今年福建普遍受災減產,泉州受災地區又太集中,幾個縣的流民殺過去誰見了都害怕。


    陳經綸卻是無奈搖頭:“紅薯的種植季節已過,即使要種,也得等到明年。”


    王文龍這幾天都在計算城中的糧草存餘,得到的結果十分悲觀。


    “泉州一地耕種條件本就一般,本地人多走海貿,城中所存金銀數量甚多,但是糧食卻不豐富,半年的旱災已經將百姓存糧消耗的差不多,城中大戶雖有糧食,但是不願放出,泉州府裏糧價已漲至一石一兩五錢,官府出告示平抑效果也有限。”


    其實如果泉州能更早的推廣紅薯,這場災情根本就不算大問題。


    歸根結底,幾乎所有的盜匪亂象都是從流民開始的,作為右布政徐學聚最害怕這樣的結果。


    他便對幾人介紹:“今年全省雨水不好,漳泉二州更嚴重,兩地自萬曆二十六年臘月至二十七年二月,一百多日未曾下雨,入夏之後台風也隻來兩次,春季已受大旱,夏天台風所帶雨水又較之往年偏少,第二季水稻也受影響,漳州情況稍好,其中泉州尤其嚴重,洛江、泉港、晉江、南安幾地,入秋也不見降水,眼見要發展成夏秋連旱。”


    如果這一季的雨水還算慷慨,災荒就會如此結束,如果天不做美,那麽還需繼續逃荒。


    小農如果花費精力去種新的作物,就要減少傳統作物的管理時間,如果試種新作物失敗,第二年全家就麵臨減產斷糧的境遇。


    他們是代替金學曾來探聽情況的,卻沒想到泉州情況如此嚴重。


    見王文龍斬釘截鐵的下結論,徐學聚大驚,沈有容和陳經綸也都嚴肅起來。


    他受金學曾之邀前來泉州,但是能做的實在有限,最多也是教當地明年百姓怎麽種紅薯,增加本地的糧食保障能力,而對於即將到來的災情卻是無能為力。


    王文龍這幾天跟著徐學聚做的就是秘書工作,已經把此時福建的旱情資料記的清楚。


    “即使在今年年初城中所有地主家的糧倉都是滿的,消耗到現在也不剩一半了,如果這場旱災持續過秋天,到明年收糧食的季節前泉州城中肯定要鬧糧荒。”


    沒人跟這些農民說新作物的好處,就算知道好處也不知該怎麽種,一來二去,導致新作物在一地的推廣時間都是以幾十年為單位的。


    更何況這年代的農民多半不識字,新作物的種植技術也沒人向他們推廣,就是勸農官自己都不懂。


    五年前才傳到大明的紅薯,雖然在福州有小規模種植,但是隔幾十裏路,這時的泉州百姓多半連知都不知道這種作物的存在。


    金學曾和徐學聚是同一戰線的,王文龍知道他在金學曾的人麵前說出實情也沒關係,於是直接說道:“照我算來,即使這些大戶倉中糧食全部放出,也撐不到明年夏收時節。”


    流民就這麽一路討飯一路走,圖中老弱病殘多半挨不下來,命好的挨到收獲時節便回家割稻子。


    隻要糧食足夠,哪怕糧價再高百姓還能借債買糧,好歹也能不餓死人,對他來說就已滿足。


    整個福建都是多山的地形,山地上能種的糧食很有限,最適合的輔糧作物就是適合在山地生長的紅薯,王文龍自己在後世都是吃地瓜稀飯長大的。


    隻可惜這年頭農民要接受新作物,需要相當長的適應時間,而小農經濟的抗風險能力太差。


    王文龍心中也歎了一口氣。


    沈有容聞言也是皺眉說道:“今年天下普遍雨水不好,或是旱災或是洪澇,即使是江西兩湖也沒有足夠糧食可供福建使用。”


    接著徐學聚又抱有期望的看向陳經綸,幾年前陳經綸父子所獻的紅薯幫助福州度過春旱,大大減少了災民數量。


    流民所經之地,負責任一些的州府會將流民堵在城外,城外村中的裏甲保正也會組織大戶施粥賑濟,讓流民有體力走到下一個村鎮去。


    聽到金學曾那裏也沒有好辦法,徐學聚更加憂慮。


    “十月中旬就要秋收,這一季秋收糧食定然減產,所收之糧頂多夠撐上兩三個月,照此情況發展,到明年隻怕就要起饑民。”


    逃荒之吃戶都要仰賴所經地方還有餘糧。


    “泉州今年受災減產,但畢竟不是絕收,好歹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不如提前先叫百姓種下秋冬播種的菜蔬,這樣到最缺糧的時候好歹還有一口吃食,以瓜菜代糧食,起碼能讓一些百姓不至於走上絕路。”


    聞言三人都驚訝看向王文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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