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攪動池水


    羨慕之後徐學聚正經對王文龍說道:“建陽先不要多言,暫等京師來信。”


    王文龍點點頭。


    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封上疏被萬曆挑出來肯定有其他意圖,在京城不知會鬧到什麽樣子。


    ……


    與此同時,幾天前就收到口諭和文告的內閣早就已經震動。


    年輕的閣老沈一貫今年已經六十九歲,年老一些的首輔趙誌皋今年已然七十六歲。萬曆皇帝對於文官提拔任用的不用心,在內閣也是一樣——煌煌大明的內閣總共就剩這倆老頭了。


    首輔趙誌皋一大早就拄著拐棍顫顫巍巍進入紫禁城東的文淵閣。


    他已經在家養病四年了,上班基本靠四年間上的幾十份上疏,輕易不來露麵,在這個人活七十古來稀的年代,七十六歲的趙誌皋實在也難以處理整個大明最複雜最勞累的工作。


    但是今日他還是不得不來到文淵閣。


    坐下喘了半天氣趙誌皋才問沈一貫道:“肩吾,這份常州的上疏你怎麽看?”


    沈一貫苦笑:“聖上推來這份折子,也算是對於滿朝臣工的回應,內閣隻能同意。”


    趙誌皋又拿起王文龍的上疏看了一遍,猶豫起來,反複斟酌說:“能不能隻附議不同意?”


    沈一貫問:“汝老是怎麽想的?”


    趙誌皋說:“這份上疏路子實在有些太偏,咱們內閣若是同意了,一來無法實行,二來也毀咱們的名聲。”


    萬曆皇帝把王文龍的上疏塞到大臣麵前,果然起到他預想的效果,剛到內閣這裏就給沈一貫和趙誌皋造成莫大麻煩。


    兩人這幾天已經把王文龍的這份上疏讀了又讀,不得不承認,王文龍是有點東西的。


    他所寫的三個建議都在某種意義上切中要害,王文龍有超越時代的眼光,他從後視角度通盤考慮,知道讓萬曆繼續跟江南士紳收稅,肯定會造成皇權和士紳階級的對抗。


    東林黨要求萬曆皇帝撤回太監也是不可能的,皇權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讓出自己的利益。


    既不得罪皇權,又能夠讓江南士商階級滿意的唯一方法就是給大明朝找到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讓雙方都可以在這個經濟增長點之中獲得利益,兩邊的矛盾就會轉而成為合作。


    而開放海外貿易收稅、賣船引等等辦法也不是王文龍提出的,這早就是在後世明史愛好者圈子之中討論了無數遍的方法,後世不少人覺得拯救大明朝沒有比這更好的路子了。


    作為閣老,趙誌皋和沈一貫平日裏和東林黨人以及他們背後的士紳階級打交道的時間可比三不五十不幹活的萬曆要多多了,他們看到王文龍的上疏之後那種驚豔的感覺,其實比萬曆皇帝還要深刻。


    事實上在病榻之上讀到此上疏的趙誌皋當時看著看著慢慢就坐了起來,看到王文龍論證的精彩之處還忍不住拍案稱道。


    沈一貫讀這篇上疏之時也是差不多的感覺,非常驚豔,此疏中的政策若是能實行,肯定能滿足江南士紳的願望,甚至都有想把政策推行下去的下意識舉動。


    但等仔細思考之後,兩人卻又選擇放棄。


    ——滿足江南士紳的願望,並不代表滿足江南官員的願望,江南的士商階級,希望朝廷少收稅,少幹擾他們做生意,而江南的讀書人們借助士商階級的這一樸素願望得到他們的支持,實際目的卻是為了在大明多獲得權力。


    前者是後者的力量來源,但是兩邊的目的卻是不同的。


    能滿足士商階級的政策,非但不一定能使得士大夫支持,反而可能會因為削弱了士大夫的權力而得到他們的反對。


    這也是為什麽幾十年前大明開海明明對江南的士紳階級有利,但是長時間之內出生江南的文官卻對開海反而加以阻撓的原因。


    沈一貫苦笑說道:“咱們隻要附議在有心人眼裏也就和同意沒有差別,不如直接過了爽利。”


    趙誌皋皺眉思索,最後不得不承認沈一貫說的沒錯。


    沈一貫已經把票擬的大概內容列出提綱,趙誌皋看完之後又反複刪減,最後列出來的票擬大概內容是:支持開放言路,讓朝臣討論賣船引的可行性,以及是否該對海外貿易設專項稅收。至於撤回稅監太監之類的內容,王文龍在原本的上疏之中本來就沒提,內閣的票擬之中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


    而當批紅後的常州文告送到六科麵前時,科道言官直接看傻了,瞬間便掀起劇烈的討論。


    皇帝隻是明發聖旨要大家討論這份文告之中的辦法而已,現在眾人已經討論起來了。


    有討論就說明有支持者和反對者,再不像之前抗議太監收稅一樣,滿朝文武一力地團結在一起反對萬曆的作為。


    既然可能有人支持,和內閣一樣,六科也沒膽子把皇帝對稅監作出反應的這第一份折子攔在自己這裏。


    於是部議通過,這份要大家對開海事情加以討論的文告就這麽明晃晃的向全國發布。


    這一次抗稅聲浪伴隨著王文龍的文告,直接被引向了奇怪的方向。


    ……


    山西大同。


    一個三十餘歲的讀書人手拿京城流傳出來的邸報急急忙忙走進書房。


    “東翁來看本月邸報,這篇文告明發上諭要天下人討論,實在有些門道。”


    來人聲音粗毫,身材高大,相貌奇偉,留著一蓬大胡子,胡須根根張開,臉上抹點黑灰,直接到戲曲舞台上演張飛都沒問題。但是他卻穿著一身儒生的服裝,反差極其強烈。


    這位西席先生名叫孫承宗,字稚繩,他有舉人功名,家庭條件一般,十幾歲考上秀才之後就外出客館,因為文采不錯,所以得以在各個官員府中做幕僚或是私塾先生,期間還抽空去考了個舉人。


    這次他是因為房守士升任大同巡撫,所以才隨行一起來到這處明朝的邊防重鎮的,除了教房守士的孩子讀書之外,有時間他還經常到邊關上和老兵還有軍官交談,詢問關於邊關防務的問題,對於軍務頗感興趣。


    他的東主大同巡撫房守士接過邸報,在他指點之下看下那篇文告,稍稍閱讀很快便沉浸進去。


    “京城中怎麽會出此言論?”讀完之後,房守士驚訝地看向孫承宗。


    此時的孫承宗還隻不過是房守士府中一位西席先生而已,幫著房守士參謀些事情,但孫承宗的眼光也已經足夠老辣,聽到東翁的疑惑他笑著說道:“這是聖上發出搪塞百官之言語。”


    房守士又看了王文龍的文字一遍,疑惑道:“這……可能成功?”


    孫承宗笑著點點頭:“討論不會有結果,但是多半能夠成功搪塞。”


    “此非正論,怎能堵住悠悠眾口?”


    孫承宗哈哈大笑:“東翁以為此三政策若是實行,是好還是壞?”


    房守士毫不猶豫的點頭:“自然是好事了,不過咱們山西的話語怕是傳不入朝中去。”


    和江南的官員看著這議題都感覺頭痛不同,內地的官員對於這篇文稿的內容普遍樂見其成。


    湖廣山陝根本不靠海,收海貿稅和賣船引對他們又沒什麽損失,能減少地方上被太監的盤剝,如此一來,行政之上,不受太監掣肘,而且百姓所受的苦惱會大大減輕,他們有什麽好反對的?


    孫承宗點頭,一針見血的指出:“不隻是咱們山西官員支持,難道說江南就處處都靠著大海?收海商的稅,發放船引,對於許多地方還真不是壞事。隻要不壞定然有人支持,有人支持有人反對,如此一來就先吵起來了,聖上自可脫身。”


    房守士想了半天也不禁笑起來:“還是稚繩看的透徹。”


    對於他這個山西巡撫來說早就看清了局勢,萬曆皇帝不撈錢這個夢他是不再做了,反倒是如果海貿稅之事真成了還真有機會撤走地方上的稅收太監。


    這些太監在內地搞事就算了,關鍵是幹預到邊防大政,山西的受害沒有遼東那麽嚴重,但也遺禍無窮。


    邊地受損這可是要命的事情,能夠引起相關討論,說不定就有他日撤走太監的機會,在房守士看來絕對是好事。


    至於那些江南的文官,天天借太監收稅之事罵皇帝有個屁用?


    他們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邊防情況卻沒見多少好轉。提出的那些東西遠不如王文龍的文書實際。


    他笑道:“稚繩,這文字著實不錯,隻可惜我們不能附議。”


    房守士他們這些內地官員在黨爭之中都是末流勢力,早就已經沒有多少聲量,齊楚浙黨要不是靠海地方,要不就是南方人。


    而好像他這山西,要不然不出事,出了事就是蒙古人又打進來了,除此之外,朝中誰來理他們?


    甚至他們內地官員都不好太過跳脫,免得被冷箭所傷,隻能靜默的看其他人鬥法。


    孫承宗安慰道:“有人討論可行的辦法總比天天揪著老話打轉好。”


    房守士又拿起邸報閱讀,點頭說道:“這篇文章燭照萬裏、論理精到,更難得是有的放矢,雖然辭藻上不甚華麗,但也不失為一篇好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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