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經綸忙寬慰說道:“李老保重身體,日子還長著呢,等身體舒服了再來寫作也不遲。”


    李贄頗為無奈:“唉,自家知自家事,我是爭分奪秒,不知哪天就要被抓去了。”


    李贄如今的處境越發艱難,他當年著書得罪沈一貫,沈一貫早就想利用浙黨來報複。


    原本對被浙黨攻擊的人物東林黨不太會說話,可現在東林黨人也嫌棄李贄太離經叛道。


    東林名士康丕楊、張問達都公開反對李贄,而如今東林大佬顧憲成也發話了,直接評價說:“李卓吾大抵是人之非,非人之是,又以成敗為是非而已。學術到此,真是塗炭。”


    李贄太過於客觀,偏偏又喜歡縱論古今人物,終於讓東林黨忍不住。


    李贄的理論東林黨早就看不順眼了,此君不光稱讚武則天,他還覺得曹操唯才是舉,能重用從袁紹那兒過來的將領,有平定天下的野心,功勞很大,至於曹操的品德,李贄表示“士之有誌謀者,未必正直”,一個領導者主要工作是把天下治理好,而不是去當道德模範。


    他甚至稱讚漢末張魯,覺得張魯用宗教方式讓巴中百姓安樂也是一條路子,未必一定要用儒家的辦法。


    這讓標榜儒家捍衛者的東林黨怎麽受得了?


    所以現在是浙黨,東林黨全都一起對李贄展開批評,能被各家黨派一起集火的思想家在大明還真是少見,李贄也知道自己情況危險,不抓緊寫文章不知哪天就沒機會再寫了。


    馬經綸連忙讓郎中給李贄整治,先紮了幾針,李贄漸漸感覺肚子沒那麽痛了,然後才診脈開藥。


    休息了一會兒,李贄看著僧人去熬藥,笑著問馬經綸說道:“誠所昨日去京師可有淘換回什麽好書?”


    “聽聞先生腹痛我急忙就回來了,隻拿了一套王建陽的《國富論》。”


    李贄自從看過王文龍的《天演論》之後就對王文龍極感興趣,連忙接過書籍說道:“看了這書,我肚子也不痛了。”


    馬經綸苦笑說:“先生還是歇歇吧,怎麽剛坐起又要讀書?”


    李贄低著頭已經看起來,翻開序章第一眼先看到袁無涯的評語:“經濟學驚世奇書,靜觀先生嘔血力作。”


    馬經綸知道無法勸,隻能去看熬藥,囑咐道:“李老看歸看,可不要太費神了。”


    李贄點點頭已經慢慢看了進去,細細琢磨著看完序章,不禁抬頭長舒一口氣。


    馬經綸這邊藥正放的溫熱,讓人端著藥進屋時,卻見李贄背著手在屋內踱步。


    馬經綸問:“怎麽起來了,剛不是在讀書嗎?”


    李贄說道:“這書不能多讀,看一句,我得寫出十句話來。”


    “難道此書寫得如此不堪,引得先生想要長文反駁?”


    “非也非也,此書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書。”李贄搖頭說道,“王建陽該是標炳史冊了。”


    馬經綸問:“好到如此程度?這書寫的是什麽?”


    李贄笑說:“變化之本也。《易經》國運,都在裏頭了。”


    看著馬經綸驚訝表情他佩服說道:“這個王建陽,真真海內奇才呀!也不知究竟哪裏冒出這樣一個人?”


    ……


    沈珫和沈宜修進入福州的時候,正碰上福州城外流民聚集達到高潮,來到福州的流民人數已經超過兩萬,福州全城戒備,兩萬人裏頭萬一出個領袖都能把福州城給打下來。


    閩江主航道邊上混亂不堪,許許多多的人都在江邊討飯。


    流民中有些潑皮在河邊大聲叫喊著:


    “來喲,來喲,前邊的糧船過江就舍一包糧,前邊都舍了,老爺你們也舍吧!”


    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要米,隻是流民之中已經開始醞釀著騷動的情緒,其中一些青壯看熱鬧不嫌事大,故意挑撥而已。


    “村裏沒有米吃,卻一船一船的往福州運!”


    “別去福州了,沒有市,去了還要回來,路上要被搶了!”


    這些乞丐般的青壯嘴裏喊話調笑,讓江上行船之人聽到都萬分緊張。


    沈珫和家仆的臉色都非常嚴肅,福建的糧荒情況顯然比浙江嚴重,稍不小心就會出現民變,進入閩江之後,他已經不敢再打出官牌,在流民之中打著官員的牌駕無異於表示自己是一頭肥羊。


    沈珫連官服都收起來,還換了一艘大船,用以顯示自己是個豪富,豪富之家往往配有打手,又不是貨船,可以盡量避免被饑民盯上。至於沈宜修和她的丫鬟,早就被藏在船艙裏不讓出來。


    沈珫忍不住問艄公道:“福建的糧荒如此嚴重?”


    “四月才入春,五月還要穿夾衣,六月就收稻子了,老爺呀你說這地裏能打出幾斤穀?糧荒嚴不嚴重?”


    沈珫又問道:“州府裏可有派人賑濟。”


    艄工搖頭說:“哪裏救得過來,放了幾回糧,聽說如今倉都快空了,也指不得他們,倒是本地三一教的賑災糧台也救了不少人。”


    沈珫點點頭,隔著一道門簾的沈宜修更是膽戰心驚,沈家的丫鬟小姐深居高門大戶哪裏聽說過這等流民聚集的事情。


    沈珫知道這樣的大災,並不是人力可以改變,暫時也幫不了忙隻能轉換心情,他詢問說道:“你們在福州做事,可聽過王文龍的名字?”


    “建陽公?”兩個輪換搖櫓的艄工聞言一起露出尊敬神色,“建陽公去年教百姓種瓜菜,今年又教種紅薯南瓜,先前說那三一教的賑災糧台也是他組織出來的,這可是位活仙公,如果沒有他,此時閩江邊上的流民隻怕要多上一倍。”


    艄公指指船艄爐灶上的神像,“這就是建陽公了。”


    沈珫和沈宜修都聽得發楞,沈宜修不好說話,沈珫看看那救荒瓜菜仙人圖上長相潦草的神仙完全想象不出王文龍的模樣,疑惑道:“他有這樣的本事?”


    搖櫓的艄公說:“建陽公是大名士,又是徐藩台的幕僚,他上下奔走,八閩誰不給麵子?要我說呀,麵子也是其次,還是建陽公宅心仁厚,不然八閩這麽多當官有權的,也沒見其他人為窮苦百姓說句話?”


    王文龍居然如此得民心?


    船艙中的沈宜修聽的愣神半天,心中怎麽也沒法把這幾天了解到的王文龍和這兩年間伯父告訴她的那個風流才子聯係到一起。(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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