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十一年的夏天,對於萬曆皇帝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時節。


    一切開始於四月初一日,這是明朝法定祭祀太廟的日子,這天萬曆皇帝照常在後宮呆著,本來以為一切如常,百官們雖有意見卻也沒辦法拿他怎樣。


    然後就倒黴催的發生了日食。


    四月,農曆夏季的第一天,正陽之日,而且這日食出現的時間正好是太陽剛剛升起的辰時,一直到巳時才結束,實在是不吉利到頭了。


    於是熱鬧了。


    最先跳出來的是禮部侍郎郭正域,他戰戰兢兢的上疏:


    “《春秋》書災異,莫大於日食……”


    麵對百官上疏,萬曆皇帝想了個主意,初二萬曆下令:從此大明改太廟祭祀於四月初五——祭祀太廟這天發生日食,我以後不在這天祭太廟就解決了嘛。


    官員們都傻了,還能這樣整?


    但他運氣顯然不好:緊接著四月二十日,承天府大地震。


    百官以為是上天示警,萬曆勉強當做沒看見。


    然而小冰河期的氣候是會整活的,五月戍寅日,大的來了:


    京城發生地震;同一時刻,朱元璋的老家,大明的中都鳳陽府在夏季突降冰雹,一塊碗大的冰雹直打斷了皇陵大殿的屋脊。


    北都、中都同時出現異象,而且都是百年難見的那種。


    說是巧合,但這也實在太巧了。天下震動,言官們紛紛建議皇帝修身自省以彌天災。


    甚至萬曆皇帝都因此出現自我懷疑:覺得難道真是自己太過於擺爛,以至於弄得天怒人怨,上天示警?


    是否天怒人怨管不了,起碼麵對百官們瘋狂上疏,萬曆皇帝明白他繼續窩在宮裏就要出事了。


    五月末,萬曆皇帝終於放出消息:皇帝要開經筵。


    明代的經筵禮儀雖然完備,但已經流於形式,隻是顯示皇帝勤學好儒給人看而已,萬曆皇帝早就不參加了。


    在經筵之中文化修養較高的講官們可以在萬曆皇帝麵前展示才華,也是一種安撫百官的方式。


    百官們對此也頗為高興。這可是萬曆朝在張居正死後,廢除了十多年的經筵再次開講,能上史書的。


    於是相關人選爭出了狗腦子,各大黨派全都傾盡全力,一番爭論,大家從翰林院、春坊、國子祭酒間選了兩人為進講講官,從翰林中選兩人展書、掩書。


    最終,參與經筵的四人中浙黨占了兩個,東林一個,齊黨一個。


    然後便是翰林院祭酒領導眾翰林開寫講章,講章分成兩份,一份進呈禦覽,一份由眾官員討論研究。


    六月二日,經筵開始。


    內閣首輔沈一貫任知經筵事官,六部尚書、左右都禦史、通政史、大理寺卿,兩位內閣大學士侍班,萬曆朝的最高班子全數到場。


    侍班人等行禮開講,先講四書,再講經史,所講的內容別說在場的眾官員就是萬曆皇帝自己也熟得不得了,但是為了表現回心轉意的態度,萬曆皇帝隻能強坐在那裏聽講。


    昏昏沉沉講了一上午的時間,第一天的經筵終於結束時,沈一貫偷眼看到萬曆皇帝的臉色已經十分不好看。


    沈一貫察言觀色,對萬曆道:“聖上,請賜酒飯。”


    萬曆皇帝已經坐不住,搖頭說道:“朕身子有病,頭疼難耐,實在難以支撐,還請沈閣老帶人至左順門用酒飯。”


    沈一貫點點頭道:“臣遵旨。”起身帶著大家去吃飯,一眾參與經筵的官員也不好說什麽,萬曆皇帝能來參加經筵就不錯了,不能要求太多。


    李廷機默默跟著離開,出文華殿時不禁憂心忡忡。


    經筵是個相當繁瑣的工作,一天的經筵辦完還不算結束,隔兩天還有日講,日講的形式比起經筵簡便一些,不用很多人侍班,這一次朝中鬥爭出來的日講講官就是李廷機。


    李廷機是萬曆十一年的榜眼。


    他是沈一貫的門生,但是性格和圓滑的師父不同,他有公正不偏私的名聲,做南京戶部、工部二侍郎時處理政務井井有條,如今做著禮部左侍郎,作為浙黨,兼職日講講官。


    在左順門用過飯,眾講官散了,李廷機坐著轎子回家兜了一轉,便換了身衣服跑去找沈一貫。


    在師父的府邸中坐下,他開口就問:


    “沈師,聖上後日還參加日講麽?”


    沈一貫道:“今日坐了一上午都忍了下來,後日想必還是會照常日講。”


    他叮囑徒兒道:“後日的講稿你都準備好了嗎?”


    李廷機道:“日講內容學生信手拈來,定然不會出問題。”李廷機在考中進士之後就是長期混職於翰林院,還當過國子監祭酒,儒學功底相當深厚,並且教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書,以他的才學應付日講工作十分輕鬆。


    說完他臉上卻露出為難神色:“隻是怕聖上提出艱深問題難以回答。”


    沈一貫知道李廷機所說的所謂艱深問題並不是在儒學上多麽困難,而是以萬曆皇帝的性格一不開心說不定就要刁難李廷機。


    他思索一番道:“聖上能夠重開經筵就是莫大好事,不需要著急在這一次日講之中表現的太過嚴肅,可撿一些市麵上時興的觀點吸引聖上興趣。”


    李廷機點點頭道:“也隻有如此了。”


    雖然沈一貫和李廷機參加經筵都帶著爭權奪利的心思,但是出於文官的本意,他們卻都覺得自己有義務讓萬曆皇帝能夠多開經筵。


    一個禮部侍郎,一個內閣首輔隻能像研究怎麽給小孩講課一般,搜腸刮肚的想著可以吸引萬曆皇帝的新奇觀點。


    沈一貫道:“王建陽近日有一部《尚書古文疏證》在京城流傳,你可曾聽過嗎?”


    李廷機聞言大驚:“此書爭議頗多,推薦給聖上,隻怕是不適宜罷?”


    萬曆皇帝本來就對儒家不夠尊重,李廷機還想要通過日講能把萬曆皇帝的性子給掰一掰呢,他實在不願意把王文龍的《尚書古文疏證》推薦給萬曆。


    沈一貫聞言一笑,道:“你若不肯那就再想其他主意。”


    兩人參詳到傍晚,也拿不出更好辦法,等李廷機告辭離開,沈一貫喚來幕僚道:“將那部《尚書古文疏證》拿來,我仔細研究一番。”


    李廷機才剛剛進京當官,對萬曆皇帝這人的品性還沒摸得太清楚,對於他還有希望,可沈一貫已經在內閣待了幾年,早就明白萬曆無藥可救。妄想通過一次日講就改變皇帝的性格,簡直是癡人說夢。


    沈一貫對於這次日講抱有的態度非常現實,隻希望用內容吸引住萬曆皇帝,能夠讓他多開幾次經筵日講,這就可以被作為他的莫大功績了。


    他才不在乎給萬曆講的是啥。


    六月五日,日講在文華殿與後殿之間的川堂中舉行。


    今天的日講總共來了五人:三位閣老,加上講四書的李廷機,講經史的唐文獻。


    日出之時,萬曆皇帝就到了文華殿後殿的東房進行祭祀,拜九小龕和周公、孔子,閣臣和講臣都在文華殿外的月壇欄杆邊等候。


    等萬曆皇帝祭拜完畢,走入後殿。殿門開啟,閣老及侍講大臣全都跟著走進。


    日講形式比起經筵就要簡單許多,萬曆皇帝的寶座僅僅比講官坐席高三寸,幾乎是和幾個講官麵對麵,而且講官也不像經筵一樣可以把講稿子鋪在桌案上,他們麵前隻放著教材,所講內容完全靠自己腦中記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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