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燮聽了王文龍的話不禁滿臉驚訝:“台灣不是本朝才有漢人到達的麽?居然在三國時就有大軍去過?”


    這年代的人對於資料的獲取難度極大,古書中隻鱗片爪的記載大多數人都沒聽過,原曆史上最早對於台灣島的記載在三國時期就有了,但是這些史料埋藏在古書卷集之中,長期被人所忽視。


    在原本曆史中詳細論斷證明三國時記載的夷州就是台灣這件事,都是由台灣被侵占後兩個上島的日本研究者完成的。


    而楊天生則是一下高興起來:“怪不得建陽要我去島上尋找早先移民,原來咱們自古就有人前往台灣,還有大軍前去征討過,這些內容報導出去,想必能夠打打那些堅稱台灣與中原庶無聯係,故可以放棄之人的臉了。”


    “正是此意,”王文龍笑著對張燮道,“下一期的《旬報》上留下一個版麵,專門刊登咱們中原移民早期就進入台灣開發的故事,最好還找幾個人來對這些文物圖形畫影,將圖片也刊登到報紙上。至於那文章,我來寫。”


    “原來建陽這幾日查詢資料為的就是寫作此文?”張燮也是主張開海的,連忙點頭說道:“我們在泉州就有畫師,我立馬就叫他來畫。”


    不久那畫師就被從外頭喊了進來,聽了張燮的要求之後,他直接便鋪開稿紙看著那幾件器物作畫。


    而王文龍也進到總編室開始撰寫自己早就打好腹稿的文章。


    三天之後福州《旬報》便火熱登出了一篇《中華文明入台史》。


    文章開篇就大大顛覆此時人的認知,王文龍直接寫道:“台灣澎湖等地東漢時被稱為夷州,三國時期吳國的丹陽太守沈瑩在其《臨海水土誌中記載》,去今一千三百七十年前,黃龍二年春,孫權遣將軍衛溫、諸葛直率甲士萬人浮海征夷州,得夷州數千人還,自此夷州乃歸附中華……”


    後世對於台灣島屬於中華土地的曆史研究不要太多,史料非常充分,王文龍直接把三國時沈瑩的記載、東吳相關史書的描述大段引用。


    如今台灣島上已經有了三萬多移民,稍有錢財的人都考慮過投資開墾台灣,福建識字人群對於台灣島的風俗也有了不少了解,而台灣島的原住民到現在大多也還處於部落時代,風俗和三國時期沒什麽差別。


    福建的讀書人看到沈瑩關於三國時“夷州”風土人情的記載,一下就能確定這說的便是台灣島。


    《臨海水土誌》這種冷門的地方誌在這年代幾乎沒人看過,大多數讀書人也以為開墾台灣是本朝才有的事情,福建的士紳想跟朝廷說不放棄台灣開海都隻能拿出經濟作論據,一被說到台灣島素不屬於大陸就沒有底氣。但其實台灣和大陸之間的曆史聯係曆朝曆代幾乎沒有中斷。從三國以後,隋、唐、宋、元都有大量相關史料記載,隻是這些史料都被放在各種文書的角落,沒有人專門整理幾乎不會被注意到。


    而王文龍現在把這些冷門史料一一列出,整篇文章直接就占了一個版麵,尋報一刊發就引起福建震動。


    此時開海和近海的爭論已經在朝中有一定聲量,這篇文章立馬就被開海派當作有利證據主動傳播,這篇文章飛快走出福建,進入江南,甚至一路北上。


    王文龍寫出此文時,已經是萬曆三十二年的臘月,而文章傳到江南便已經入了萬曆三十三年。


    萬曆三十三年正月,太湖。


    由太湖進入鬆江府的航道雖然還是湖麵但是卻十分擁擠,正月趕著北上的漕船以及趕著開年到南京去買賣的商船堵在一起。


    一艘打著翰林院庶吉士官牌的小船緩緩向東而行,新科進士張鼐正在船上翻看散文,突然就聽見外邊傳來書船的叫賣聲。


    “賣抄報了,賣抄報了,新科進士徐子先《光學初探》,福建名仕王建陽《中華文明入台史》……”


    聽到徐光啟的名字,張鼐便有些感興趣,萬曆三十二年殿試放榜,鬆江府有兩名新科進士,一個是張鼐,另一個就是徐光啟。


    徐光啟高中之後就留在京城當翰林,而張鼐卻以父親生病為由請假返回故裏照顧老父。


    張鼐的家庭並不富裕,他出生於一個沒落的陰陽學世家。


    他的伯父張烈曾經考中進士,但是張烈三十一歲就過世了,於家族經濟沒什麽補益,因為張烈中進士而無後,張鼐在張烈死後就被族中過繼給他做兒子。而張鼐的親生父親則因為家庭貧困,所以早早入贅於青浦陳家。


    出生於這樣的家庭,張鼐去京城科舉時根本雇不起隨從,手下長班還是在考上進士之後於京中招募的。


    張鼐的長班聽不懂書商的口音,還是張鼐掏出十幾文錢對他說:“去那書船上買徐子先和王建陽的文章。”那長班答應一聲才去了。


    很快,那長班便拿著兩張紙鑽進書棚,張鼐接過紙對他說:“剩下的錢賞你了,去外邊候著吧。”


    雖然進京趕考之前張鼐隻是一個窮家的後生,但是如今高中進士,張鼐對於自己未來的“錢途”已經絲毫不擔心,花錢習慣也自然改變。


    在這年頭有進士功名就是踏上了飛黃騰達之路,張鼐回鬆江府隨便打點秋風都可以把日子過得十分滋潤,而且張鼐也已經下定決心如此做。


    曆史上張鼐請假回家之後就開始泡假期。朝中最初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直到他們發現張鼐以照顧父親為由,請了四年的假,而他的父親也沒出什麽事情,朝廷這才反應過來。


    這家夥已經泡了四年的假期,如果他父親過世,再丁憂三年,那還有日子回來嗎?最後朝廷都看不下去了,逼令張鼐銷假就職,而張鼐直拖到萬曆三十八年才回京城當官,請假時間長達五年,回京時張鼐家裏的新房子都建完了,孩子都多了幾個。


    張鼐先翻開徐光啟的《光學初探》讀了一遍,越讀越皺眉頭。徐光啟的文章寫的挺好,但是張鼐在自然科學上並沒有什麽研究,讀徐光啟這篇講述光學原理的小文章,覺得艱澀又無聊。


    “這樣文章也印了四處賣嗎?”張鼐覺得自己浪費了幾文錢。


    最近徐光啟高中進士,鬆江書客查找徐光啟的文章,發現他考中進士之前最新發表的文字就是這篇物理社期刊上的《光學初探》,他們哪管什麽內容,直接就將此文刊印了,並且以“新科進士徐子先最新作”的名頭拿到市麵上發賣。


    頗多鬆江文人都出錢買了此文來看,然後便看的一頭霧水,還有大呼上當者,不過書客的錢是掙到了。


    放下徐光啟的文字,張鼐連帶對王文龍的那篇《中華文明入台史》都有些期望降低,總覺得多半又是那無良的書商印了什麽邊角料的文字來糊弄事情。


    張鼐最終是抱著畢竟花了錢的心思,這才打開了王文龍的文章看起來,然後越看就越深入。


    半刻鍾後,張鼐已是一臉憤慨:“這台灣島自三國以來就已歸入我華夏領土,南居益此輩怎敢要我大明放棄台島?這豈非將祖先之地空送於人!”


    張鼐看的氣憤無比,雖然在做官上他是個俸祿小偷,但是在氣節上張鼐卻是一個妥妥的明代民族主義者,而且他們家的民族主義還是世代流傳的。


    張鼐的祖上原先是揚州大族,南宋建炎年間跟隨宋室南遷過江,宋滅元興,他們又舉家遷徙於鬆江,自詡漢室忠臣。


    張鼐的四世祖是著名陰陽生,當年曾經被征召參與鄭和下西洋之役,死於印度,因此受朝廷表彰。


    張鼐也頗有祖輩遺風,原本曆史中他在萬曆末年薩爾滸之戰慘敗的情況下奉命出使遼東都司,大膽深入遼東,實地考察滿清情況,依靠自己考察結果寫下《使東日記》《籌遼疏》等邊情作品呈給朝廷。


    這人雖然在當官上吊兒郎當,但是家學淵源,絕對的鐵血皇明派。


    張鼐看到王文龍在《中華文明入台史》之中列出了大量中原王朝早期經營台灣的史實,他就已經在心中認定台灣島應該歸屬大明所有,而王文龍這家夥又在最後蕩開一筆,寫到最近南居益等人號召放棄台灣島開墾,張鼐瞬間就怒了。


    他將王文龍的文章看了兩遍,越看越氣,叫來長搬鋪紙磨墨就準備寫散文諷刺此事。


    張鼐是晚明著名小品文作家,而且也是個大噴子,此君寫的文字並不會像東林黨人那樣咄咄逼人,他的諷刺風格是冷槍冷箭,總是似乎不經意一般就將人罵的破防。


    原曆史上此君在天啟年間當到少詹事,經常寫文章嘲諷魏忠賢,而他的文章中不帶一個髒字,魏忠賢想抓他的毛病都抓不到,氣的魏忠賢最後隻能抓他的小辮子,說張鼐經常請病假曠工,最終以詐疾之罪把他官身給削了。而張鼐也無所謂,罵爽了正好回家當富家翁。


    他此時正在氣頭上,冷言冷語的開始寫起諷刺棄台文章,這樣文字與他來說沒有絲毫難度。


    幾天之後張鼐的就以新科進士身份將此文於鬆江的報刊發表,他言語諷刺落筆辛辣,讓看到此文的東林黨人紛紛臉上掛不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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