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葉府。


    葉向高高興的問道:“王建陽真的這麽說?”


    李三才點頭,端起茶水道:“我所傳言語一字不落。”


    葉向高長舒一口氣,“能夠提出條件,說明王建陽已然與浙黨那邊有深入溝通,此事真能促成了。天下百姓之幸呀!”


    東林黨內部也是分成派係的,顧憲成或許完全是黨爭的心思,葉向高卻還有些為天下百姓謀利的公心,他加入東林黨也是覺得這個黨派可以幫助他實現抱負。


    這幾年雖然被調到南京,但葉向高對於稅監的痛批和上疏就沒有停過,他是真想此事能成。


    東林黨能夠在明末黨爭之中獨自成為對抗其他黨派的一方勢力,除了因為他們占據輿論宣傳優勢,坐擁江南文人支持之外,很重要的原因是東林黨內部有比較嚴格的紀律。


    朝中的其他黨派多半是依靠地方關係、門生故舊甚至利益紐帶團結在一起,而東林黨則有東陵書院這麽一個思想中心,所有成員都必須在“大義”的名號下行事,東林書院掌握“大義”的解釋權,自然就能夠引導著東林黨成員向要求的方向行動。


    所以東林黨是比起其他朝中黨派多了一條指揮鏈條的,直接就使得東林黨成員的行動力一致性比起朝中的其他黨派要強太多。


    後來能夠和東林黨對抗,閹黨也是找到了第二條指揮鏈條,那就是魏忠賢的樹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隱形規矩。


    靠著大量殺人打壓和不理性的提拔走狗,閹黨同樣塑造了一個行動力極強的黨派,不過隨著魏忠賢一倒,這個鏈條自然斷裂,閹黨也就分崩離析。而東林黨的東林書院卻無論被關多少次都還能夠有思想流傳,於是哪怕東林書院都倒了,還會有一大堆自稱“東林後學”的人物接下他們的香火。


    組織形式是先進的,隻是如果這個組織力不是用在黨爭上那就更好了。


    東林書院的大佬重視王文龍也並非頭腦一熱的決定。


    王文龍曾經影響過沈一貫的許多行動,這次又主動聯絡東林黨進入稅監上疏的布局,哪怕最後不成功,王文龍也從一個單純的幕僚變成了一個組織者。


    明末的朝堂,因為皇帝的長期缺位,所以朝堂鬥爭的主力是各黨派的官員,這些官員不隻論品級大小,關鍵是能不能折騰,有攢局能力、能夠合縱連橫的都是可以上牌桌的人物。


    原本曆史上的汪文言不過一個幕僚,沒有任何功名,隻因為有強大的人際關係網和運籌能力就能直入京城,參與內閣級別的鬥爭。更何況王文龍現在是大名鼎鼎的名士、儒生,還有中書舍人的官位,絕對值得東林黨高看一眼了。


    李三才回南京後的第二天,原本針對此次京察所波及的幾個浙黨官員的調查突然就冷了下來,對於《蘇州旬報》給沈一貫寫的洗白軟文東林黨上下更是沒有任何阻撓。


    接著山東布政使上書,建議將一部分從陸路橫跨遼東半島運往義州、六堡的軍輸改發船引走海運,並在鴨綠江口尋找停靠的錨點。


    甚至就在李三才回南京不到幾天以後,常州的東林書院本旬的會講直接就拿了《民族國家論》做題目。


    這可就太給麵子了,東林書院的會講書目相當於向全天下的讀書人做了一個大廣告,不隻是賣書的效果,更是把王文龍給捧到了極高地位。


    此次會講由錢一本主講,長洲名士陳仁錫代課。


    陳仁錫是東林大佬錢一本的弟子,因為錢一本攻《尚書》,王文龍寫了《尚書古文疏證》以後,他們這一派一向是最和王文龍不對付的,連王文龍的《國富論》《訓詁學講義》他們也罵,現在陳仁錫講王文龍的作品,和解的信號已經完全釋放。


    陳仁錫是萬曆二十五年的舉人,雖然沒有考中過進士,但卻是東林書院之中著名的文膽,此人的治學水平相當之高,原曆史上他天啟二年就要考中探花的,當上翰林編修。翰林編修都是進士之中排名靠前的人材,而陳仁錫在翰林編修中也是出挑,他因為優秀的文筆學問成為“直經筵、典誥敕”的皇家典章撰寫人。


    後來天啟賜魏忠賢公爵,魏忠賢想讓陳仁錫草擬誥詞,陳仁錫表示:“世上自有願意草擬誥詞之人,何必非我?頭可斷,誥不可草。”此君的文筆太好,魏忠賢覺得由別人草擬誥詞沒麵子,因此就記恨上陳仁錫。


    民族主義思想的一些內容也是符合東林黨人品味的,早在之前就有東林黨人討論。


    隻不過他們所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東林黨人是地主士大夫,民族主義主要團結的則是小地主和手工業者,兩者有天然隔閡。


    即使是可以共通的部分,東林黨人的守舊思想也是接受民族主義時的一大問題,就算在東林書院為眾人講解《民族國家論》的陳仁錫對於民族主義也無法完全接受,比如那句:“凡遼人前往省直者,盡數出關,以清內地”就是陳仁錫講的。


    民族主義想要把大明疆域之內的人團結成同一民族,但陳仁錫根本就不覺得遼東丘八和自己是同樣的民族,你叫他咋接受?即使勉強接受,也是要將王文龍的原意做部分曲解刪改才行。


    王文龍的書信走八百裏加急送上京城進入沈一貫府中,第二天沈一貫突然就上書痛陳廢除礦監之事,頓時引得朝中驚訝。


    這還真不是王文龍有麵子,早在沈泰鴻給沈一貫寫了信之後,沈一貫就已經打算好要走這一步了,甚至連京中的浙黨官員都已經聯係好。反而是他把東林黨給擺了一道。


    沈一貫的尚書送入內閣,京中的浙黨官員的上書前後腳也就到了。東林黨鼓噪了半月的輿論,卻突然被浙黨給搶了頭香。


    東林黨人不禁在心中大罵沈一貫這個老狐狸死性不改,即使兩黨聯合做事他也要搶跑一步給對方使絆子。


    不過這時他們還不好去和浙黨爭鬥,沈鯉、朱賡也連忙上書。


    三個閣老一起發難,意味著他們的背後黨派也已經完成了聯絡,起居注記載萬曆皇帝的反應是“上悚然”,廢除礦稅的詔書已經在路上了。


    天下文人無比興奮,以為可以一口氣撤除稅監,知道曆史的王文龍卻隻能謹慎樂觀,哪怕此時局勢比曆史上要有利一些,他也不太相信萬曆皇帝能舍得把吃進去的東西全吐出來。


    不過眼下他卻沒多少心思去關注朝中局勢,因為李國仙要臨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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