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督學察院修的廣闊豪華,王文龍從外頭走進廨宇都要一刻鍾時間,陳子貞趁著時間把陳指南叫到身邊,吩咐說道:“我去換衣服,你快叫廚下準備飯菜。”


    陳指南道:“大人乃是一省學官,那王文龍無非一個以文才誇耀的名士,大人何必對他如此禮遇?”


    陳子貞道:“你平日不讀詩文,隻是聽聞王文龍的名字,如何知道這王文龍的本事?你需明白,王文龍可是簡在帝心的人物。”


    陳指南卻搖頭:“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做學問的人隻該用心做文章,如同大人一樣考個功名才是學子的楷模,那些雜學我等學他做什麽?”


    陳子貞笑道:“陳教諭莫因專捧我而輕視了別人,走吧,隨我一起去迎接建陽先生。”


    這時王文龍正好走過廊廡,和兩人在房間門口碰上。


    “王舍人好。”陳子貞、陳指南一起還禮,陳子貞又為王文龍介紹了身邊的陳指南:“這是句容縣的陳教諭。”


    陳子貞主動介紹說道:“陳教諭或許不知,王建陽不光是考據學的大家,還是鑽研《尚書》的宗師,他所寫的經學書甚至上過聖上的經筵呢!”


    督學察院的廚師也是頂級配置,雖然大菜還沒上來,但是很快整治了一桌冷盤,陳子貞熱情邀請:“建陽請上座。”


    製藝就是寫八股文,王文龍搖頭說道:“我隻有個監生功名,又是海外歸客,可不敢說有製藝的見地。”


    他思索一番,笑著說:“陳教諭不要心急,纖靡之文風再過幾年或許就能流行。”


    王文龍說:“若無陳學台上下奔走,這事情斷不可能完成,聽聞督學察院為句容吸引不少文氣,百姓定然心中感念學台大人所做的功績了。”


    他如此一說,陳子貞也不謙讓,坐了主位,王文龍坐在次席,陳指南則在末位陪座。


    陳指南考舉人的時候才二三十歲,還能趕上潮流風氣,但如今年紀越來越大,既要工作又要備考,看時文的時間大大減少,對於最近流行的八股文風格越來越掌握不到。


    大明科舉標準的文章潮流一直在變,比如前三年流行灑脫之風,後三年流行的文風可能就趨向古板嚴謹,相隔幾年時間,拿著同樣一篇文章去考試,很可能就有中與不中之分別。


    他知道這是陳指南年紀大了,本就不愛附庸風雅,這兩年又一直忙著督學察院的事情,不知王文龍名氣多高的原故。


    “這卻不敢,”王文龍笑著說道:“我不過一個六品小官,在學台大人麵前上座豈非背了禮數?”


    其實八股文風的流變在後世看來十分清晰,但此時人身處局中卻如同盲人摸象,聽聞王文龍如此一分析,兩人回想著自己看過的近些年考試文章相對比,發覺他說的一點不差,都覺眼前一亮。


    “有偌大的名氣還在看墨卷,怪不得建陽能寫出許多新奇議論。”陳子貞稱讚。


    “當不得如此誇獎,”王文龍笑著解釋,“我那書隻不過是在經筵上被講官提起,並非侍講內容。”


    陳子貞也好奇:“建陽先生以為文風還要向纖靡方向轉變?”


    王文龍直接回憶那論文上所寫內容道:“我大明開國頭百餘年,八股文都追求‘根底程朱’,文章追求平淡自然。到正德、嘉靖時期,唐宋古文複興,於是八股文章又追求將古文時文相結合。以長遠眼光看來,八股文章明顯是在尋求變通之道,這幾年常有中選的文章是將心學、禪學引入八股的,未來的方向定然是‘諸子入八股’,文風越是多變越會吃香。陳朋友的文章有清麗纖靡之評價,這兩屆科考正當其時呢。”


    八股文的潮流演變隻有站在後世的全局眼光上才能看清楚。聽陳指南這麽一說,王文龍倒是想起了前世看過的有關八股文風流變的論文。


    這也可看出陳子貞做官的本事,從學台到撫台,雖然級別提升並不明顯,但卻是從清而無權的學台官員直接變成了一省的封疆大吏。雖然陳子貞還要幾年之後才能成為福建巡撫,但王文龍早些結交關係並無壞處。


    “能夠如此麽?”陳指南不信道。


    陳指南深以為然,點頭道:“經學的確為科舉之本,若想求上進,不學八股是不行的。”


    王文龍毫不奇怪兩人會聊到八股考試,眼前兩個人都是學官,眼看科試在即,他們位於督學察院中,不聊這個還能聊什麽?


    縣教諭並沒有品級,隻要有舉人功名再捐錢就可以當上,陳指南這些年在外頭給人做幕僚錢財掙的也夠了,心心念念就是想考個進士,也無怪乎他會三句不離八股。


    陳子貞被說到開心之處,不禁哈哈大笑,說道:“建陽如此誇獎,我不敢當,快請進屋用飯。”


    “陳學台,陳教諭,王文龍有禮了。”王文龍拱手見禮,誇獎說道:“常聽人說督學察院修的好,今日一見果然大氣,陳學台能整修出這樣一間督學察院果真好本領。”


    句容本地為了修建督學察院找來了不少人才,比如陳指南這個句容縣教諭就是專門從紹興挖來的,不關於製藝之上有些心得,在管錢穀上也是一把好手。


    陳子貞在江南到處巡院,對於王文龍的名氣有所了解,如此才對王文龍尊敬有加。但他看向一旁的陳指南,卻見陳指南雖也是笑臉相迎,卻不如何尊敬王文龍。


    陳子貞笑道:“這還有賴句容百姓出工出力。”


    陳指南請教道:“建陽先生對《尚書》如此在行,想來定有製藝上的見地,可否不吝賜教?”


    王文龍是有心結交陳子貞的,不光因為陳子貞是個挺有本事的學台官,還因為按原曆史陳子貞就是接任徐學聚的下一任福建巡撫。


    “唉,”陳指南喝了杯酒,話也多起來,深為歎息的說道:“我這一生就是在製藝上不開竅,到如今也不能高中,朋友都說我的文章太過纖靡,然而這二字評價乃是我筆下天然寫出,實在不知如何能改?”


    “是啊,以建陽的文采也不必拘泥於八股文章。喝酒喝酒。”陳子貞怕王文龍尷尬,連忙舉杯為王文龍打圓場。


    陳指南聞言這才知道王文龍的學術地位,忍不住問道:“建陽先生對《尚書》有如此見地,想來必是看了不少墨卷吧?”


    能寫出《尚書古文疏證》的人說自己從沒看過程文墨卷也不像話,王文龍模棱兩可說道:“也研究過一些。”


    陳子貞笑道:“即便如此也勝過多少名家了。”


    像陳指南這種考中舉人的人,基本功已經相當紮實,到會試之上比拚的就是誰的文章更符合此時的選取潮流。


    “建陽這話著實有見地,不愧大家之名!”陳子貞連連點頭,之前他還當王文龍隻是個名士,現在卻覺得王文龍是科舉之道上的大才。


    若沒有足夠的八股見識,斷是做不出“諸子入八股”這樣準確有理的文風判斷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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